温百万冲着大家敬酒,微笑道:“今夜小女结婚,来的都是多年故友,大家请随意。”
话音刚落,白孝奇和冯冯便带着一个打扮古怪的老头随便找了空位坐了下来。
老头花白胡子垂到胸前,满头银丝用木簪绾成一个圆髻,穿着宽袍子,更显得瘦骨嶙峋仙风道骨。老头一脸混沌的模样,像是神志不清,目光扫了一圈,突然落在了白思源脸上,突然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呼吸都急了。
温百万折了折袖子,道:“这位是鲁师傅,名震天下的偃师。太后在世时,他就在宫中做人偶了。如今这偃师的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白思源筷子上的鱼眼睛掉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鲁师傅,嘴里无声地张合了一下。
鲁师傅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白思源的目光立刻移开了。
“这位是白家当家白少麟。”温百万走到白少麟身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白少麟正要站起来意气风发一番,却被温百万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可惜,他是个冒牌货。白家真正的主人是我如今的女婿白二,他才是真正的白宁渊——”
温百万话锋一转,看向了白宁渊。
几乎同时,白孝奇也盯了过去,红烛照耀下,白宁渊也微微一笑,只对着温百万拱手道:“全拜岳丈大人所赐。”
温知夏看看父亲,又看看白宁渊,煞白的脸上泪珠子都快藏不住了。
“新娘新郎入洞房!”二两金不由分说把温知夏搀走了,白宁渊的余光在白少奇脸上点了一下,快速跟了上去。
鸦雀无声的大厅中,只听得到众人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谁也没有动筷子,一个个如坐针毡面无血色。
“走了一位白家少爷,我这儿还有一位白家的少爷,白孝奇。机缘巧合,我救了他一命,他也算是我的人了,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很满意。”
温百万指了指白孝奇:“他和他老子争一个丫鬟,争输了一气之下就去当了兵。他爹白隋恩,从来就是个贪财好色的无耻之徒。”
白孝奇的布鞋重重踩在了冯冯脚背上,冯冯反脚踢了过去。
杜蘅的手一直半遮着额头,只觉得被命运的大手,不,温百万的大手不断地抽着耳光,抽得她头晕目眩面红耳赤。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白二竟然真的是白隋恩的儿子!这个臭小子!
“这位时髦的小姐是制香关家的嫡出大小姐,可惜姿色平平天赋欠佳,关家落在她手里,算是彻底完了。听闻关家还有位庶出的小姐叫关窈,自小嗅觉灵敏,早慧脱俗,与大当家关晚秋如出一辙,若不是关窈不争气的娘闹出了丑闻带着孩子跑了,现在的关家怕是另一番光景了。说来也巧了,人生何处不相逢,两姐妹还是在我这儿碰上了。”温百万说书一样说着关家的过往,说得关喜人的俏脸一红一白,倒是那“关窈”一边啃着指甲,一边转动着大眼睛似笑非笑望着他。
关敏的心咚咚直跳,不是怕,是兴奋,那种极度的危险来临之时,独属于野兽的的兴奋。
关喜人这一刻只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因为他们知道了她可耻的秘密,温百万的这番话把她从高高在上的关家大小姐一下打下了地狱——她不过是个天赋欠佳的替代品,如果不是关窈的离开,关家大当家的位置根本轮不上她。
温百万嘶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补充道:“哦,这个小丫头制香没天分,制人倒是挺有一套,她药瘫了亲姑姑才做了大当家。”
“你胡说——”关喜人尖啸着站了起来。
“我最讨厌别人大声说话了,小丫头,安静点。”温百万英俊的脸上溢出的寒气让关喜人不由自主地瘫坐回了椅子上。
“人也差不多到齐了,可惜缺了一个死太监。”温百万看着外面的黑气沉沉的天,遗憾道,“这场盛宴,就要开始了。”
新房中,温知夏扯掉红盖头,通红的双眼盯着白宁渊:“白二,我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其实是白家少爷白宁渊?”
白宁渊沉默片刻,点点头。
烛光下,温知夏落落大方地脱了衣裳,捧着白二的脸,脸上带着决绝的笑:“我要你摇头,说不是。”
白宁渊把褂子披在她肩头:“我不能对你说谎。”
温知夏扯掉褂子,揪着白宁渊的衣领,逼迫道:“我要你说不是!”
白宁渊垂着眼帘,拉过被褥裹住了她微微发抖的肩膀,依旧沉默。
话音刚落,夜风突然吹来,红烛熄灭,一把锋利的铜剪子猛地扎入了白宁渊的胸膛,鲜血飞溅在温知夏娇艳愤怒的脸上。
她泪水簌簌落下,手死死拽着带血的剪刀柄:“只要你说你不是,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我爹……我爹一定会杀了你!你是要做我温知夏的丈夫,还是做你们白家奈何桥上的老二!?”
白宁渊长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拭掉她脸上冰凉的泪珠,气息微弱:“当然奈何桥啊……人少了就不热闹了……温小姐是个好姑娘,我哪里舍得轻薄呢……”
温知夏颤抖的嘴唇又急又气地吞下了剩下的泪水,爱恨交织的声音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为什么又要半途而废……只要过了这洞房花烛夜,你就是我铁打的丈夫,谁也奈何不了你……你为什么要逼我!”
“我这个混蛋不值得你如此,好了,莫哭了。”白宁渊扯了扯她的袖子,戏谑道。
温知夏望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眼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恨意,闪电般抽出剪刀:“既然那么舍不得白家人,我偏要咒你们生生世世颠沛流离,运气此消彼长,你们只会互相仇恨彼此厌恶……然后,不得好死!”
白宁渊吐了一口鲜血,脸上依旧挂着痞痞的笑:“不怕,反正我们家姓白,白眼狼的白,早就被人……被人咒了无数遍了。”
温知夏含着眼泪也笑了:“我爹说如果你乖乖和我洞房,就饶了你一命。但他知道你根本不听劝的,我们两家那是宿怨,解不开的,你永远也不会爱我。我原本不信的,现在我信了。白二,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把他亲手撕碎!”
白宁渊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血越流越多。
温知夏猛地闭上双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颤抖的手落下时,已是一张冷漠决绝的脸,厉喝了一声:“金妈妈——”
金妈妈沉着脸走进来,单手把白宁渊拽下床,迅速转动床柱,大床移开后露出一个暗室,她带着温知夏藏了进去,床瞬间恢复了原样。
白宁渊挣扎着坐起来,扎紧胸前伤口,闷了一口酒,捏着剪刀走了出去。
大厅中,温百万的声音在空气中摇晃着:“今夜,尘归尘,土归土,多年恩怨,终要了了。谁能活下来,那就是命不该绝,就能得到我手中的不死药。 如同我一样,不老不死,长生长寿。”
他打开手中锦盒,里面装着几颗褐色的药丸。
此时,风吹散了黑云,月亮阴阴地冒了出来。
药人们仿佛感知到了月亮阴森的力量,突然同时睁开了眼睛,蠕动着,咆哮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笼子,冲出地下室,密密麻麻涌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