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姑娘没?”白二刚回家,杜蘅就焦急问道。
“没有,房门紧闭,像是没人。又不好贸然敲门,等了一会儿就走了。”白二面不改色地扯着慌。
“家里就她一个下人,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杜蘅沉吟片刻,便招呼大家吃饭。
白怀信依旧躺在床上吃清淡的粥和小菜,焉知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肉,汁水从嘴角溢出,白二看了她一眼,焉知不以为然地回瞪他。
杜蘅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筷子,自言自语道:“看来什么时候我得亲自去看看,那个李老太的嘴根本靠不住。”
白二送到嘴边的菜突然顿住了,笑道:“妈这么着急?给大哥娶妻子,怎么也得多看几个姑娘。”
杜蘅轻叹一口气,斜睨了焉知一眼,她正埋头大吃似乎根本没在意他们说什么。
“娶进门也不过是个名分,说是娶老婆,其实就是买个贴身丫鬟冲冲喜,让你哥快点好起来。他已经不能人事了,也就保条命而已。”杜蘅的筷子在瓷碗边缘来回挪动着,苦笑道,“我们还能挑什么?不过是一家子努力活下去罢了。”
白二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却形同嚼蜡:“久而久之露馅了怎么办?”
“所以只能娶黄花闺女,女人一旦经了人事就关不住了。”杜蘅知道白二成熟,说话也没有避讳,“丫鬟也好,会伺候人。我们家也不会亏待她。”
白二点点头,嗯了一声,思量片刻,又忍不住说道:“看照片,那姑娘面相似乎有些倔强,怕脾气不好。大哥的性子还是得温柔的人伺候才好,两口子关了门,我们也不能时时盯着……”
“我也担心这个……人才倒是标志,就是看样子性子有些犟,怕你哥压不住她。”杜蘅露出了担忧之色。
白二轻轻吁了一口气,立刻扒了两口米饭在嘴里,这才察觉到嘴里肉的余香。
“但你哥喜欢啊,一看照片眼泪都出来了,他像是把那姑娘认成吴芊了,自从知道自己要结婚了,像是要争口气一样,努力吃,努力睡,争着下床走动,连张妈都说他胃口好多了,脸色都红润了。那姑娘是咱们怀信的福星,只要他们成了亲,你哥身体就能彻底好了。”杜蘅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见白二脸上的担忧之色,笑着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好啦,妈知道你担心大哥,姑娘好不好,娶过门才知道,性子烈咱们就多让让,只要你哥能好起来,我倒愿意礼让三分。好,就是咱们白家的福气,不好,咱们也认了。横竖都是命。”
白二冲着杜蘅,露出了单纯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便把头埋在了饭碗中。
深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关窈的影子一直在脑海中晃动,空气中似乎一直蔓延着她身上的香气,竟然不知不觉连叹了几口气,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糖,快速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立刻从舌尖涌向了全身,原本烦躁的身体也在这甜味的滋润下逐渐平静了下来,但那夜,猫崽子一样的关窈稚气清脆的声音却依旧在耳边萦绕。
——怕什么?胆小鬼。我六岁就敢到处玩了,如今已经十岁了,更没人管我了。
——算你识货,这叫安神香。我娘说我爱到处乱窜,给我辟邪用的,里头加了桃木和柳汁儿,孤魂野鬼都不敢来招惹我。
——别碰我的头。
……
他的记忆实在太好,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黑暗中,那个鹅蛋脸齐刘海大眼睛的小姑娘从回忆中缓缓走出来了,她的眼睛里永远有火焰在燃烧一样,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故作成熟的样子老气横秋,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不笑的时候一脸冷傲,笑起来脸颊的酒窝就露馅了,终究还是个小女孩啊。
那夜湖边的风真冷,她靠在他怀里,乖巧得像一只小猫,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他们都曾被困在孤岛中,也许毕生都无法走出去。那虎视眈眈的黑暗不知还在何处,他们当时那样小,那样无助,他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如何保护她?所以他才不敢许诺什么。
——你竟然比我小!太好了,我冬天就要满十岁了,我可以做你的姐姐,我什么都懂,我还有不少的体己钱,你跟我一起去浪迹天涯吧,我的香可以保护你不被那些恶鬼吃掉。我们可以做劫富济贫的大侠!
黑暗中的小关窈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着那夜一模一样的话。
白二只觉得耳朵奇痒,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他抱着双臂转了个身,想要把记忆中的关窈挥开,但刚睁开双眼就看到长大后的她躺在身畔,睁着雪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在怕什么?
“我才没有怕。”白二嘟囔了一句。
——你怕你喜欢我。
“胡说。”白二面红耳赤。
——你从来不敢看我,总躲着我,那不是喜欢是什么?
关窈的手捧着他滚烫的脸,幽深的双眼深深望进了他的眼睛里,仿佛已经看到他胸腔里那颗砰砰狂跳的心。
“我才不会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白二深吸了一口气,冷漠地与她对视。
——骗人是小狗。
关窈的脸越凑越近,白二只看到她花骨朵般的嘴唇一点点贴了过来,立刻慌乱地闭上了双眼。
急促的呼吸越凑越近,白二想要起身离开,却浑身无力,想要推开她,双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那股香萦绕在床上,他的眼睛闭了许久许久,终于忍不住睁开了。
关窈冲着他坏坏一笑,酒窝顿现,头微微一扬,嘴唇就贴了上来。
触电般的感觉从唇上传来,甜美的绵软让白二几欲窒息,喉咙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无师自通般,两人唇齿缠绕在了一起。
白二脑海中像是炸了一片焰火,嗡的一声又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头埋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呢喃了一声:“窈窈……”
下一刻,白二就醒了,原来只是一个梦。
他睁着眼,望着虚空,只觉得面红耳赤。发了一会儿呆,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像是在回味又像是要让自己清醒,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疼。
他窘得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又发现了身下的不对劲,立刻翻身坐起换了干净衣裤,外面的天还没亮,但他再也睡不着了,晕乎乎地出门想要透口气,等清醒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关窈家门外了。
白二飞快翻进院子,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关窈屋外,只一根细竹子就轻轻挑开了门闩,没两下就把门打开了。
她的房间桌椅柜子具有,倒不像是简陋的下房,白二眼睛走了一圈,目光定定落在了那张大床上,犹豫片刻,想要退出去,但脚步却不听话地朝着床边挪动了。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
此时关窈正在熟睡,清秀的轮廓逐渐映入了白二的眼帘。
辫子已经散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撒在枕头上,几缕碎发盖在了睫毛上,白二弯下腰轻轻抚开了那几缕发丝,目光定在了她的嘴唇中,梦中的画面再度浮现,惊得他立刻缩回手,倒抽了一口凉气,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只远远看着她。
关窈的呼吸声轻轻荡漾在夜色中,每一个起伏都像波浪,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心跳。左手不由自主地藏在背后,握成了拳头状。他抿了抿嘴唇,正要离开,关窈一个翻身,竟然把被子踢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快速在她纤细的脚踝上扫了一眼,无奈地笑笑,轻手轻脚抱起被子,悄无声息地盖了回去。
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抽回的手腕。
白二心惊肉跳地瞪大了双眼。
关窈并没有醒,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呼吸间,指尖已经一点点从他手腕滑落。
几乎同时,他的手掌轻轻托住了她的小手,指尖划过掌心的瞬间,白二的心像是陷入了无比柔软的白云中,柔得快要失控了。
他们的手就这样温柔地握着,任由时间静止了一般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窗外虫鸣声声,月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穿过虚掩的门,刚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小白……”关窈迷糊地说着梦话。
“嗯?”他没头没脑地答应了一声。
“一起……浪迹天涯……”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梦里受惊的小蝴蝶。
“好。”他喉头哽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她嘴角带着笑,像是很满意这个美梦。
他小心翼翼把她手臂放回被子里,目光在她面容上流连片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掩上的瞬间,关窈睁开双眼,迅速从床上翻身坐起,赤脚冲到窗边,正好看到白二翻墙出去的背影。
她痴痴看了好一会儿,咬着嘴唇,红着脸埋在掌心笑出声来。
月光照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夜风轻轻撩发丝,抬起头来的俏脸上,那双浑圆的眼睛中波光粼粼,像是藏了一片美丽的星群,每一颗,都是隐隐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