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带着白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楼,这楼像是年岁不小了,灰墙青瓦,鬼气森森,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贴了许多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狮口环扣锈迹斑斑,院子里蜿蜒出缕缕青烟,隐隐有香气散出来。
杜蘅捂着鼻子,拍了拍门环,老半天一个穿着黑袍子的听差才打开一条门缝,哑着破锣嗓一脸不耐烦:“有约吗?”
“约了约了,林太太介绍的,我排了号的。”杜蘅妩媚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根竹签,上面写了数字7。
老听差似乎不吃那套,昂了昂脖子:“闭上嘴,管好眼睛,别乱看乱停乱说乱逛,不虔诚的人,神女是不会见的。”
“是是,一定一定。”杜蘅陪着笑,听差一转头,她就翻了个白眼,拖着白二大步往里走。
院子挺大,种了两棵槐树,正中央坐落了一座假山,池里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角落里一排梅花开得香气逼人,围着的一圈翠竹早已凋了,在凌冽的冷风中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听差领着他们穿过游廊,遇见了两个愁眉苦脸的人,擦肩而过时,杜蘅不由得皱了皱眉毛,白二紧跟在身后,默默记下了屋檐下挂着的那一串符咒,高高的门槛外摆了几个脏兮兮的蒲团,跨进去就是堂屋了,里头摆了两排黄花梨椅子,一张八仙桌靠着墙壁供了一瓶梅花,还摆放着供奉的新鲜果子,香炉里插满了香,熏得屋子烟雾缭绕。
影影绰绰中,白二看到了墙上挂了一幅骇人的画像,一个人身兽头,长着双翅的恶鬼正在空中飞行,它的四周散发着五彩的光芒,但那光芒中始终有一束强烈的黑光控制着一切。
白二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那恶鬼,突然在似牛又似马的兽头旁发现了一张藏匿的美艳面孔,一丑一美隐秘地冲着着整个画像,让人不寒而栗。
杜蘅与白二坐在椅子上,凝神屏息,并不敢多大动静。
听差连茶都懒得端上来,只任两人枯坐着。
两侧偏厅被厚重的青色帐子遮得严严实实,隐隐听得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却又听不真切,平添了几分神秘。
白二抿了抿嘴唇,嘴巴有些发干,杜蘅也是百无聊赖却也只得干等着。
不一会儿,听差又领了一个人进来,手里拽着一根竹签,上面写着数字8,来人穿着精致的长袍马褂黑皮鞋,煞白着一张脸,微长的头发遮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胡茬冒在下巴上,是一张秀气的三十来岁的面孔,他怏怏看了杜蘅白二一眼,略微点点头,就有气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杜三爷?”杜蘅惊呼一声,他们在牌桌上碰见过几次,这杜三爷和吴桂生交情还挺好。
杜家是平乐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仗着祖上的余荫过得格外富足,杜家有三个儿子,个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这杜三爷据说还留过洋,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太太,哪知太太也是个洋气女子,非得严格执行国外一夫一妻的制度,把丈夫看得格外紧张,杜三爷又是个从小在花丛中长大的,听大鼓,捧戏子,逛窑子无一不拿手,太太看得再紧,也与那烟花巷温柔可人的琴芳看对了眼,家里不准纳妾,索性在外头置了一处宅子把琴芳养了起来,无奈家里太太凶悍,昨夜直接杀上门来,杜三爷吓得赶紧让如夫人避避风头先离开,哪知这一走,竟是天人永隔了。
尸,肯定是不能去认的,私下托人去局里送了一些钱,好撇干净些,若闹大了,杜家的脸可是丢尽了。反正琴芳也是个无依无靠的,直接找人去把尸体收了就得了,杜三爷听警务司的人说尸体有古怪,怕是没那么简单,他这才慌了,忙不迭花了不少钱要了这根签子来求求这神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则,也是怕琴芳阴魂不散缠着他,毕竟两人卿卿我我也小半年了,走之前还在被窝中亲昵了一番……一想起琴芳酥软的身子骨,杜三爷的心就微微疼了起来,赶紧用袖子压了压眼角,却听到有人唤了自己一声,定神一看,赫然是吴桂生的老相好。
“密斯杜?”两人都姓杜,牌桌上还称过兄妹,如今这里遇见,竟然觉得是有缘了。
杜蘅笑眯眯地点点头,又觉得那笑不合适,遂沉下脸,遗憾地望着他。
杜三爷赶紧坐了过来:“怎么密斯杜也在这里?”
“求神拜佛的肯定是心有琐事,听说这儿灵,我来求求神女保佑我们一家和和顺顺,也问问吴桂生什么时候和那小浪蹄子分手。”杜蘅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这是舍弟。”
白二拱手作揖,小声道:“杜先生。”
杜三爷见着两姐弟都是花容月貌,心中的烦忧都去了一半,这弟弟竟然长得比姐姐还要俊俏,男人竟然比女人还要好看,实属难得。也无怪有几个公子哥碰花大价钱碰男戏子,但那些角儿都没眼前这个少年好看。
正聊着,帷帐掀开一角,走出来一个抽泣的华服女子急匆匆拖着一个女孩冲了出去,烟雾缭绕中,白二与那女孩目光撞了一下,只觉得那双大眼睛闪烁着光芒,还未来得及细看,两人已经消失在了游廊中。
一个脸擦得雪白的丫鬟掀着帷帐,冷着稚气的声音:“下一位。”
杜蘅拿着竹签快步走了过去,白二坐在椅子上并未动弹。
“你说,这画上画的是什么菩萨,怪吓人的。”杜三爷嘶了一声,打了个哆嗦。
“是夜叉。”白二的指头顺着椅子的纹路一点点游走着。
“夜叉?”
“这夜叉是天龙八部众之一,男夜叉凶悍丑陋,女夜叉强悍美艳,这画上的夜叉有双翅,是天夜叉无疑了。”白二含笑望着杜三爷解释道。
杜三爷是留过洋的人,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倒是对眼前这个漂亮小哥另眼相看了。杜蘅这种交际花竟然有如此出众的弟弟,想来也是有过人之处的,也无怪吴桂生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听说花了不少钱,杜蘅也不肯过门儿,所以吴桂生才新找了一位十六岁的小姑娘,但风情外貌与杜蘅确实差太多了。
白二的目光盯着那厚重的帷帐,杜蘅的声音若隐若现,似乎有些伤心。
白二叹了一口气,无聊地盯着画像上那张美艳的面孔。这幅画妙就妙在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那张美艳的脸,正面和另一个斜面,是根本看不见的。
他是根本不信什么神女的,但这神叨叨的院子肯定有古怪。
“白二,进来。”突然,杜蘅在里头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