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大步走过去,丫鬟已经掀开了帷帐,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白二不动声色地捂了捂鼻子,只见屋子中央摆了一个宽大的矮几,矮几上摆了一个铜香炉,一个签筒,一个老龟壳,整整齐齐摆着,似乎并没有用。
一脸煞白的杜蘅回头冲着白二笑了笑,但眼睛里却藏不住愁苦。
杜蘅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绸袍的长发女子,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有苍白的唇和尖尖的下巴,那女子极瘦,整个人散发着冷冽的气质,白得让人不寒而栗,纤细的手腕前伸着青葱似的手指,也是极细极白,她见白二进来,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白二坐在杜蘅身边,轻轻按住了杜蘅的手,他发现杜蘅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
“这位小哥也是你的儿子吗?”长发女子的声音也是冷的,老成的微哑,一时间,白二竟然猜不出她的年纪,只转过头,求助似地望着杜蘅。
“是,是我的儿子,白二,这是神娘娘。”杜蘅的语气颇为恭敬。
“神娘娘。”白二点头招呼,双手放在膝上,微微垂首,仿佛是个再听话不过的男孩子了,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什么鬼称呼。
“生辰八字呢?”女子淡淡道。
杜蘅估算着白怀信的年纪减去了几岁,随便写了一个,递了过去。
女子掀开面纱,白二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女子左眼瞳孔赫然是碧色,宛如深邃的湖泊,又似鬼魅的猫眼,平静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那充满异域风情的五官分明不是汉人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面色冷峻,但眉眼却带着妖异,她敢自称神婆,想必也是这只碧色眼珠的功劳。
“呵。”女子冷笑了一声,“这生辰八字上的人,是个去年就已经死了的短命鬼。你儿子如今却还好好活着,你是唬我呢?”
杜蘅暗叫不好,赔笑道:“瞧我这记性,写晚了一个时辰,我生他难产,昏了好久,醒来时他都在吃奶了。”
女子斜睨了母子二人一眼,点点头:“小哥男生女相,英俊非凡,这模样顶尖儿的漂亮,可不见得是好事。女子貌美则红颜薄命,男子貌美则一生多灾,靠着脸蛋吃饭,卖的,就是色相了。”
白二低着头,笑了。
杜蘅一听不乐意了:“我儿子读书成绩好,人品也端庄,从不在外头沾花惹草,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他怎么可能卖色相,长得好看也成了罪了。”
女子握着杜蘅的手,仔细地查看她掌心的纹路,凝重的表情让杜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神娘娘真是名不虚传,瞄了一眼白怀信的八字,就认定他是个多情种子,迟早会栽在女人手里,而且还会有血光之灾,如果不加约束,还是短命之相,一番话已经把杜蘅吓破了胆,原以为这神娘娘要收钱消灾,却只字不提,只让她把二儿子带进来。因这白二的生辰八字是假的,神娘娘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批白二的面相又让她隐隐担心了。
凉凉的指尖划过杜蘅汗腻腻的掌心,她打了个哆嗦。
“你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呐。”只这一句话,就吓得杜蘅浑身发软了。
“我……我一个弱女子,人命?不会吧。”杜蘅语无伦次道。
白二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点,杜蘅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您看错了吧?”
神娘娘冷冷一笑:“对也好,错也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罢,收回手,不再提人命一事。
杜蘅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一脸煞白地站起来,晃了几晃,差点跌倒。
白二起身扶她,却被神娘娘拽住胳膊:“你的命,早已该绝,如今你的命运也不是你的,你到底是谁?”
反手就要看白二的掌纹,白二死死拽住拳头,平静笑道:“看命算卦与看病抓药一样,无非望闻问切,看人下菜。我哥那年纪,情窦初开,当然可以说是多情种子,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天冷路滑还得摔跤呢,自然也可以信口开河说什么血光之灾吓我母亲。”
神娘娘缓缓松开他的胳膊,那只碧眼饶有兴趣地望着白二。
“人命这种东西,若真论起来,谁身上没有呢。母亲是家中幺女,她的娘生下她难产离世,你自然可以说她身上背负人命。在学堂念了几年书,先生教我们的从来都是人定胜天,事在人为。神娘娘别吓我母亲了,她胆儿小。”白二扶着杜蘅,微微一笑,往外走去。
神娘娘给丫鬟使了个脸色,丫鬟撩起帷帐,放两人出去了。
杜三爷随即被引了进去,帷帐又把里头遮得严严实实了。
刚走出大门,杜蘅就靠着墙直喘气,看着神色如常的白二,笑着拍了他一下:“你这小家伙倒是胆子大,什么都敢说。我一把年纪还被耍得团团转,好样儿的,妈没有白送你去念书。”
话虽如此,但杜蘅的心依旧噗通直跳,白二的话虽然也有理,但杜蘅心中有鬼,自然是心虚的。一回家就揪着白怀信的耳朵训斥了老半天,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白怀信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简直不知道什么事又惹毛了老母亲。
翌日,白二与林伯聊起这事,原以为林伯会夸他机灵,却不料脑门当头就被拍了一掌。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迎头一脚就给踹了,怕你是要惹祸了。”林伯皱紧眉头训斥道,“不管那神娘娘是真是假,你且听好走人就行了,捞偏门的门最记恨的就是你戳穿了他的把戏。跟我们耍戏法一样,若被人当面拆穿,那何止是脸上挂不住,简直就是命都要丢了的。这几日你好好在家待着,少出门了,让你母亲哥哥也小心些。”
“这么严重?”
“平安过年可不易,那伙人不在这平乐县大捞一笔是不会走的。人家进门儿就那么大阵仗了,若被你个毛头小子给揭了底,那还了得。”林伯笑着饮了一口热茶,“把你脑袋的思路给顺顺,看看能不能理出什么头绪来。”
“我得想想,但还不确定。只觉得杀人的事儿还没完,凶手杀的是风尘女子,第一次就这么有条不紊,不像是冲动犯罪,倒像是蓄谋已久。”白二的指头轻轻磕着桌面,“我非要把这个凶手逮出来不可。”
黄昏,夕阳缓缓坠入地平线。
一辆黄包车仿佛从巨大的夕阳中跑了出来,戴着瓜皮帽的车飞健步如飞,车上撑着脑袋的妖娆女子,在摇晃中仿佛昏昏欲睡。
车子拐进昏暗巷子,女子早已软绵绵趴在车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