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和同学廖三在街口吃了面,一边走,一边聊案子。廖三浓眉大眼,高大健壮,穿了一件夹棉长衫,马褂都没穿,布鞋踩得虎虎生风,竟然走出了一身的汗,偏是功课不好,常常要求助白二,两人是学堂里最好的朋友。
廖三的爹是保安团的人,知道不少内情。
“有消息了吗?”
“不好查啊,把琴芳的客人都查了一遍,压根没什么仇家,老鸨吓得不得了。琴芳跟了杜三爷,唯一不爽的肯定是杜三爷的妻子了,但人家一个富家太太何必和一个窑姐儿过不去?早就嚷嚷要离婚了,杜三爷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既然不是仇杀,也不是情杀,那到底谁会杀了她呢?”白二疑惑道。
“我爹说,那凶手估计仇恨女人,杀人就杀人,何必撕衣裳呢。”廖三剔了剔牙,粗鲁道。
“总觉得那凶手还会杀人,如果下一个被杀的还是窑姐,那就应该能理出更多的线索了。”
“杀得那么瘆人。”廖三撇撇嘴,“恐怕凶手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穿过十字路口,往东边走。
十字路口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正牵着一个小男孩停在路边等妈妈。
女孩的长发编成了一根粗粗的辫子垂在腰间,齐刘海下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耳朵上坠了两个玉耳环,穿着青色的短袄和长裤,正百无聊赖地望着人群发呆。
突然,她的大眼睛瞥到了白二,眼珠子只怔怔望着白二的侧脸,粉嘟嘟的小脸瞬间就变得煞白,仿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恍惚间,两人已经走远了。
回过神来的女孩突然喊了一声:“小白!”
白二和廖三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路。
“小白——”女孩拔腿要追,拖着弟弟,一路踉跄,刚跑两步,弟弟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一品,你在这儿乖乖等姐姐,姐姐马上就回来!别乱跑啊——”女孩顾不得嚎哭的弟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熙攘的人群中,哪里还看得到白二和廖三的影子。
女孩红着眼圈,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穿梭着,两只手拼命往前推,今日逢场,又近过年,人多得不行。
热闹的人群就像一堵堵高墙,把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小白!小白——”女孩的泪水瑟瑟落下,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绝望地望着那些高大的身影,轻轻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白二回过头望了望:“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谁叫你?我叫你!走吧!”廖三推了白二一把。
白二垫着脚,跳着往后张望,身后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笑了笑,挠挠后脑勺,走了。
女孩突然抹了一把眼泪,把胸前的大辫子往后一甩,恨恨看了前方一眼,挺直背脊,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边,关一品跌坐在地上,眼泪已经干了,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头,百无聊赖地等姐姐。
夕阳的光照过来,可爱的小脸蛋上有点脏,鼻涕横抹在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时不时低低地抽泣一下,小手在地上抓着两个小石头丢来丢去地玩着。
一根糖葫芦穿过阳光,递到了关一品眼前,轻轻晃了一晃。
“小弟弟,怎么一个人啊?”和蔼的老头笑眯眯地问道。
“等,等姐姐。姐姐跑了……”关一品想要抓老头手里的糖葫芦,老头虚晃一下,把关一品牵了起来。
“哟,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头把糖葫芦递到关一品嘴边,让他舔了舔。
“我叫关一品,我姐姐叫关窈,窈窈。”关一品实在太想吃那个甜甜的糖葫芦了,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里人太多了,姐姐看不到你,我们去找她好不好。”老头把糖葫芦塞进了关一品的手里。
关一品盯着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露出天真的笑容,脆生生答道:“好呀。”
老头微笑着,牵起他的小手朝着偏僻的小巷走了过去。
关一品吃着糖葫芦,乖巧地跟着老头的步伐,咂巴着嘴,糖葫芦可真甜呀。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关窈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彻底傻眼了。
她冲到豆腐摊前,焦急问道:“大婶,你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吗?我弟弟,他不是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了?”
“哎哟,人来人往这么多,我卖豆腐都来不及,怎么看得到你弟弟哦。”大婶不耐烦道,“你站一边去啊,我还得做生意呢。卖豆腐——最后三块豆腐便宜卖咯——”
关窈突然看到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急忙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急急道:“大爷大爷,你看到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吗?穿了一件红袄子,这么高,胖乎乎的,是我弟弟……你有没有——”
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关窈猛地捂住嘴,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他往哪儿去了?”
老头浑浊地双眼盯着关窈,手掌遮在耳边,一张嘴就露出了漏风的牙齿:“你说啥?弟弟?没看见。”
关窈双手交叉着揉搓着手臂,冷得如置冰窟,她咬着牙,整个人依旧不受控制般颤抖着。
她把弟弟丢了,为了追该死的小白,她竟然把自己的亲弟弟丢了!
“小姑娘,我好像看到一个老头儿用一串糖葫芦把你弟带走了,我以为是他爷爷,也没过问。怎么?不是你们爷爷?”收了摊儿的屠夫,顶着胖乎乎的脑袋走了过来,圆滚滚的手指头指着那条阴暗的巷子,“走了好一会儿了,往那头去了。该不会是拐子吧?我听说有拐子专门拐小孩的……”
关窈猛地尖叫一声,冲进了巷子里,身后摇晃的长辫子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翌日,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面色苍白的女人就踉踉跄跄地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十字路口,她头上的发卷儿已经散了,胭脂褪了色,口红也模糊了嘴唇,黑黑的眼圈无神地望着虚空,哑着嗓子喃喃喊着:“一品……一品……儿子……我的儿子……”
高跟鞋一脚踩在小坑中,摔倒的瞬间,一双手稳稳地扶出了她:“太太,太太你没事吧?”
女人抬起头,满脸的泪痕:“我没事,大姐,你看到我儿子没?我儿子关一品,丢了。”
“太太,你别急,是不是一个胖乎乎白白的小娃娃,穿了个红袄子,四五岁的样子。”
“是是是,是我儿子!”女人喜极而泣,抓紧了那位大姐的胳膊,“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知道知道,昨儿那个胖娃娃在等姐姐,一直哭个不停,我家老头见那么小个孩子怕出事,就把他接回家了,原本想着送他回家的,结果你娃娃太小了,对住的地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姐姐叫关窈。家里丢了孩子大人可不得急死,我们昨天带着娃娃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找,心想嘿,娃娃的娘心可真够大的,我还是不放心啊,一大早就来这儿等了,再等不了我们只有把你娃娃送警察局了。”大姐圆乎乎的脸,笑起来一脸和气。
女人一边擦眼泪,一边笑,摇晃着大姐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的。
“走,去我家接你娃吧,昨夜闹了一宿,可把我们给折腾坏了。”大姐扶着摇晃的女人,走进了巷子中。
阳光从地平线上射出万丈光芒,却怎么也照不进那条昏暗的小巷。
天,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