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俨然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平乐县一派喜气洋洋。但那喜气中仿佛又带着一丝肃杀。
白二溜到食惠坊,果不其然,巷子被围得严严实实,保安团的人先到了,几个彪形大汉挥着手臂驱赶人群。
“诶诶诶,别围上来啊。”
“瞎看什么,大过年的,走走走。”
“别看了别看了,闪开闪开,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
白二拼命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角落中的女人,雪已经化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已经冻僵硬了,果然是穿了紫色的旗袍,胸口刺了一把凶器与白二昨夜所见的一模一样,绛紫色的斗篷散在地上,蓬松的狐毛随着风轻轻摇晃着。
——是被拖进巷子的。
白二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他死死盯着女人脚底破败的丝袜,那是拖拽在地上划烂的痕迹。
丝袜是进口货,蘅姐也有两双,据说贵得要命。
“是窑姐儿吧。”
“哟,你还是熟客啊。”
“琴芳已经跟了杜少爷大半年了,据说在外头置了个小公馆,算是如夫人了。可惜了,秦芳可是个真美人,还能说两句外文呢。哪个黑心的王八对着这样的美人也能下手,真是太缺德了。”
“可不,太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儿。”
男人们啧啧议论着,但很快就被自家女人扯着耳朵拖走了,白二又往前凑了凑,挡住尸体脸的保安团散开了,他这才发现女人的眼窝处竟然摆了两个铜钱,半张的嘴巴里塞着雪白的米!
女人胸前的盘扣散开着,露出了艳红色的里衣,手绢掉在泥水中,隐隐看得到绣了一串梅花。
旗袍的下摆被掀得老高,丝袜被粗暴地扯到了膝盖处,露出了白森森的皮肤,更诡异的是,一双高跟鞋整齐地摆在女人的耳畔——
凶手杀了女人,并没有仓皇逃窜,反而有条不紊地摆了铜钱塞了米,摆好高跟鞋。
白二环顾着四周,看到了男人们眼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尸体看,这个死去的女人宛如一个破败的画像,坏是坏了,但并不妨碍大家带着猎奇的心态观赏着。
白二快速退了出去,那些目光让他有些难受,如果昨夜他冲进去,是否有勇气给女人搭一件外衣,也让她免去了这样无奈地暴露在众人猥琐的目光中?
不,他不敢。
保安团继续轰人,巡警也冲了过来,嚷嚷着让众人闪开。
白二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腾,扶着墙角,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条雪白的绸帕子带着芬芳递了过来,白二一抬头就看到了杜蘅生气的脸:“大早晨的瞎看什么热闹也不觉得晦气,小孩子别看这些,不吉利。”
“知道了,蘅姐。”白二擦擦嘴,强忍着不适,扯出一抹笑容。
杜蘅把蓬松的卷发往上抚了抚,阳光照在她脸上,俨然一张妩媚的脸:“怎么没去上课?”
“学堂放假了,要过年了。”白二一脸老实,“想出来买点包子吃,见着人多以为什么好玩的,结果吓了一大跳。”
“好了好了,乖,别说了,你胆儿本来就小,晚上又得做噩梦了。”杜蘅从肋下抽出干净的手绢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你哥又跑哪儿浪去了?我耳环也没给我要回来,这个兔崽子,让我逮着——”
话音刚落,俩人就看到白怀信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跟在一个妙龄少女身后,俨然一条乖巧小狗的模样。
“啧啧啧……唉。”杜蘅扶着额头,不忍直视,“真是什么爹什么种,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和他老爹一模一样,见着漂亮女人就狗儿一样凑过去。”
杜蘅一眼就瞄到了那少女耳朵上戴着自己的耳环,拔腿就要冲上去拼命,手腕却被白二拉住了,冲着她摇了摇头。
“这么多人你和大哥闹,他脸上挂不住不说,还在自己心仪的女孩子跟前丢了脸。看大哥的样子,是真挺喜欢那姑娘的。”
杜蘅想了想,咬着牙拽紧了拳头:“算了,放那小混球一码,回去我不打断他的腿,别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成亲呢,就偷老娘东西出去献殷勤,还劲挑贵的。看来,老娘真要去拜拜了,林太太说咱们这儿来了一个神人,特灵。老二,跟我一起去?”
白二听话地点点头。
杜蘅冲着白怀信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早知道一把掐死这个小混球,幸亏妈还有你这个乖孩子,走,咱们娘俩去吃早饭。”
“蘅姐……”白二压低声音,“为什么要在人眼窝里放铜钱啊?”
杜蘅裹了裹狐皮围脖,打了个寒颤:“你说那——”
她眼睛斜了巷子一眼,白二忽闪着惊恐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像嘴里还塞了大米。”
杜蘅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怕人听见一样:“这邪门儿的事儿我听别人说过,好像是为了怕死人去给阎罗王告状,所以用铜钱封住她的眼睛让她看不见路,又用米,不是大米,得是糯米塞住她的嘴巴让她有口不能言。”
白二瞬间觉得一股凉意从脑门后涌了上来:“这也太坏了吧,既然如此害怕为何又要行凶呢?”
“谁知道呢。这平乐县也不平乐了,大晚上别到处乱窜。”杜蘅从包中掏出烟,看了白二一眼,拽着烟又塞了进去。
“蘅姐,不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咱们去拜的那个神人也一定也解决你的麻烦。”白二挽着杜蘅,避开了一处水洼。
杜蘅望着他的眼睛,揉了揉他短短的头发,缓缓笑了,这一刻她有些遗憾白二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但下一刻,她又觉得何其幸运,白二的存在仿佛弥补了白怀信的一切缺憾。白二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乖巧听话知书达理又温文尔雅的儿子。
杜蘅眼泪闪过的两片泪花,很快就消散了,她拽紧白二的手,是的,这也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