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了一阵后，白二醒了，林伯问他有什么想法没？
白二揉着晕乎乎的脑袋说：“饿了。”
一溜烟逃走了。
白二见识过了林伯的本事，啧啧称赞之余，却没什么兴趣，每每林伯含糊其辞旁敲侧击，白二都坚定表达立场，说自己还在念书，那些高深的戏法实在没有天分。当然，这段插曲也没有影响两人的忘年交，他依旧时不时来找林伯玩，有好吃的也不忘捎点过来，但只要林伯一提到传授技艺，他必定连连拒绝。
林伯性格也是古怪，若真敞开门收徒弟，他这身本事只怕想要拜师学艺的磕头都能磕五里地，如今落魄了，身子骨又不行了，难道这些戏法技艺只能随着他带去棺材？白二是否有天分，他不敢确定，但白二的骨头不似一般男子粗大野蛮，整个身子纤细瘦削柔软，这是学戏法的首要条件。唯一的遗憾是年纪有些大了，十三岁的男孩子骨头已经长硬了，童子功肯定是三五岁开练的好。
白二不答应，林伯还非要收这个徒弟不可了，他担心这身体熬不了多少年了，小男孩又长得快，个子再窜高一点，只怕真不行了。
林伯深思了几夜，打定了主意，他收的这个徒弟万万不能明面上大张旗鼓的，杜蘅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份不明，怕说了那女人也不会答应，她见白二功课好指望着他以后飞黄腾达呢，能让他学戏法？白二大哥没一天身上不带着脂粉香和酒气，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万万不能让白二毁在了他们手里。
只观察了小半月，林伯就把杜蘅的生活规律摸了个透，门口经常有辆洋汽车接她，一走就是两三天，在家过夜的时候极少。一旦杜蘅不在，白二大哥也是在外头浪的。
这天夜里，白二还在蒙头大睡，窗户悄无声息打开了，一团黑影猫一样跃了进来，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已经站在了白二床头，那人抬起手掌，毫不客气噼里啪啦拍打着白二的脸蛋，疼得白二嗷嗷直叫，刚睁开眼睛就被抡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低喝：“穿衣服。”
白二一听是林伯的声音，捂着脸委屈道：“你打我干嘛？”
林伯义正言辞道：“因为喊不醒。”
白二要穿长衫夹袍，被林伯一巴掌又打在手背上：“年纪轻轻穿那么厚，穿单衣，快。”
不一会儿，冻得鼻尖通红的单衣白二抱着双臂站在核桃树下，一脸哀怨。
林伯穿着厚袍子，还裹了一个毛坎肩，戴着一顶俄式尖绒帽，撇了撇嘴，十分勉强道：“今儿是个好日子，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白二吸了吸鼻子，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林伯，我不行。”
林伯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把毛坎肩脱下来丢给白二，他想都没想，哆嗦着就穿上了，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
“既然穿了我的衣裳，就是我的人了。”林伯砸了砸嘴，一锤定音道。
“……”白二想拒绝，但没有勇气脱下暖和的坎肩，瞬间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道理。
“进屋吧。”林伯打了个哆嗦，掀开袍襟，利落地冲进了暖和的屋子。
这个老狐狸。
白二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跟了上去。
乖乖，桌上的茶都摆好了，看来今夜他是逃不掉了。
“跪下磕头吧。”林伯脸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十分讲究地翘着小指头取下帽子，啪一声丢在桌上。
白二还想拒绝，但看林伯这架势，但凡他想要全须全尾的离开这屋子，这头是必须磕了。林伯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只抬抬手臂就能让他痛哭流涕。
白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三拜。”
林伯看着他红肿的额头，点点头，表示还算满意，毕竟当初他们拜师那会儿，冰天雪地里磕了三十个，顶着血糊糊的脑袋才进了师门。
“敬茶吧。”林伯努努嘴。
白二赶紧双手从桌上端起茶杯，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把茶高举过头，诚心道：“请师父喝茶。”
林伯笑眯眯的表情，在白二抬头的瞬间秒落，立刻又是黑面虎的模样，瓮声瓮气嗯了一声，咕咚咕咚牛饮到底，哐当一声把茶杯杵在桌上，开始训话了：“咱们这师徒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与外人道也。你那哥啊姐的，也别透露半个字。练功是天长日久的活计，万万不能偷懒。戏法的诀窍无非一个字——快。手脚快过别人的眼睛，这戏法就成了。”
白二垂首点头，默默记下了。
咚咚两声，两个绑腿沙袋已经丢在了他的膝盖前。
“吃喝拉撒都不能取下，腿上功夫练好了，就能健步如飞飞檐走壁，能比猫儿都厉害。”
“嗯。”
“当然，这个重点还是怕挨打。戏法一旦穿帮肯定免不了挨揍，跑得快的才能保命。”
白二惊愕地张大嘴，难以置信地望着林伯。
林伯神秘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真没有唬他。
“自此，你我师徒二人就是一家人了。我会把我这一身本事悉数传授给你，你得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为师的心愿——”
“师父，你的心愿是什么啊？”白二好奇问道。
林伯望着窗外，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一字一顿道：“多多赚钱。”
“……”白二沉思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绑上吧。”
“啊？”
“绑你腿上，今晚就开始练习，不管你吃饭睡觉还是上学，见着我就躲，一旦被我追上，我可以两拳揍得你找不到北。”林伯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白二哆嗦着手赶紧把沙袋绑在小腿上，拔腿就往门外跑，只听得耳边一阵疾风闪过，他迎头就撞在了林伯身上。
只见林伯高高扬起手臂，弯曲着两指，嘟嘟嘟嘟好几个爆栗敲在白二脑门上，疼得他来不及多想，一脚就踹了过去，哪知林伯顺着他的脚踝一抓，一掀，白二咻一声就飞到了对面墙角摆着的草堆上，疼得哎哟直叫唤。
从这以后，白二见了林伯，就像耗子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睡觉都在窗户上摆了个铃铛，生怕林伯鬼一样飘进来揍自己。几天不到，白二瘦了一大圈，两个黑黑的眼袋掉在脸上，漂亮的脸蛋上真有了森森鬼气。
后来林伯终于放弃大半夜折磨白二了，毕竟白二还在长身体，又有学业，林伯开始在白二上学的路上堵，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路上追逐，时而上树，时而下坑，偶尔纠缠在一起，嗷嗷几声惨叫后又迅速分开，白二到学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经常还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本钦慕他美貌的女同学们也纷纷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