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冬季走，天气越寒冷，时不时一场鹅毛大雪浩浩荡荡地撒下来，整个平乐县几乎给埋了起来。所谓瑞雪兆丰年，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是城北的火车站停运了几天。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东市街上兜售年货的长长一溜地摆了两条街，满眼都是喜庆的红。
白二自己掏钱买了窗花对联和喜气洋洋的挂件儿，正往回走就碰上了白怀信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欢天喜地吃着糖葫芦。少女烫着时髦的卷发，编成了粗粗的辫子盘在脑后，系了一根绛紫色丝绒蝴蝶结，清秀的眉眼带着羞涩，一身学生打扮，与白怀信过去约会的那些时髦小姐们截然不同，这少女浑身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白怀信似乎也转了性，老老实实与少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全然没有了过去嬉皮笑脸的烦人劲儿。
白二一眼就看到了少女耳朵上戴着杜蘅那对价值不菲的耳环，看来大哥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少女约了出来，看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白二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很快就钻进人群中消失了。
把买来的年货整齐码在了箱子里，白二又给林伯送了一份过去，一敲门，里头有人应答，推开门却没有人，正觉得不对劲，一道黑影从梁上窜下来，鹞子一样冲着他心窝子就捶了过去，白二猛地丢下年货，抬手一格，庞大的力道震得自己退了两步，脚后跟卡在门槛上险险稳住。
左手当面虚晃一拳，右手划圆一捞，揪住林伯的衣领，左脚已经踢到了林伯的裆部，林伯往后一跃，挣脱开来，嘿嘿一笑：“你个小狐狸，在哪儿学的这么险恶的招数？”
“老狐狸，这叫踢桃儿。学堂里的坏小子都这么打架。”白二懊恼地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顺势追了上去，一老一小在小屋子里追逐，外头的雪愈加大了，两人倒是追热了，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个角落。
林伯盯着白二，盯着盯着突然笑了，这个傻小子热得满头大汗，白皙的脸蛋红彤彤的倒真像个漂亮姑娘。所谓女生男相是福，男生女相就是祸了。
白二倔强的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笑了。
“送什么来了？”
“快过年了，给你准备了点东西孝敬师父你。”白二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有力气伸直腰杆儿。
“你今儿是用拳头和脚来孝敬师父的吧。”林伯撇嘴。
白二喊冤：“我可没少挨打啊，你看看。”
他掀起短衫，肚子上好几个红脚印，好好的新鞋子也被踩脏了，脸上一边一个脚印，一边一个巴掌印儿，说话都疼。
“嗯，还是很有进步了，若是以前，你已经被我打死了。”林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白二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
白二拿出一口袋瓜子放在桌上，又给林伯倒了一杯茶，见他坐下了，这才拉开凳子坐在对面，一心一意嗑起了瓜子儿。
“今儿给你聊聊戏法吧。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石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即以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这西极之国就是西域，化人既是幻人，也叫祝师、幻师、善眩人、或者异人，不管叫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反正这戏法幻术本来就是西域传到中原来的东西，什么入水火之类的事情其实就是幻术，拼手脚快脑子灵活道具真实。现今在外头演出的戏法无非四个字：剑、丹、豆、环。若分为六类，则为彩法门、手法门、丝法门、搬运门、药法门、符法门。就是用杯碗器皿，用手、用巧藏快搬，用绳子、用药、用符。看你也是听糊涂了，改日我再与你详细说说。”林伯喝了一口茶，喘了两口气，毕竟年纪大了，又打了一架，这把老骨头也是有点吃不消的。
林伯指了指墙上立着的多宝阁：“看到那些个瓷碗了吗？就碗和里头的泥丸子都可以玩上大半天。什么《一粒下种》《二龙戏珠》《三仙归洞》《五鸟归巢》《松风灌耳》《雪花盖顶》《铜壶滴漏》《山洞遁宝》《隔河摆渡》《莲开并蒂》《穿心过肚》《劈剖莲蓬》《泰山压顶》《易地结果》《流星赶月》《葫芦遁宝》《合浦连珠》《红豆相思》……手法快了，什么都能玩出来。《指南针》《指南龟》《核桃相打》这些则是利用磁铁表演的戏法。火药发明以后，火彩则达到了巅峰，在烟火中迷惑众人的眼睛，戏法就变得更有趣了。等造纸术出来了，关于纸的戏法也越来越多了，《吃纸吐火》《飞连化雪》《口吐百丈》《湿纸还原》等等，但练习这些，嘴巴都得烂掉。”林伯见白二目瞪口呆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师父，我要学。”白二两眼放光，兴奋得嗷嗷叫。
“我这不是在教吗？我师父当初就是这样练我的。不过说到我师父，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我师父曾对我说过江湖中还存在着一个比幻师更厉害的人物。”林伯买了个关子，张大嘴，白二依依不舍地自己剥了半天的瓜子全塞进了他的嘴里。
“师父，别吊人胃口了。”
“偃师。”林伯神秘一笑，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偃师？”
“《列子。汤问》中曾记载过一个神秘的工匠，他把自己制造的人偶献给周穆王，那人偶居然和真人别无二致，不仅能走路，还能唱歌跳舞，动作千变万化。唱歌跳舞献艺就得了，但那人偶竟然眨着眼睛挑逗穆王的宠妃，穆王大怒，这狗东西竟然敢勾引自己的女人，不要命了，立刻就要宰了偃师。偃师吓得半死，赶紧把歌舞艺人拆了给穆王看。原来这个能歌善舞的英俊小伙子只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凑合而成的。不过它体内和人一样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连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这些无一不全。穆王这才信了偃师的话，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以后，这个人偶又恢复原状。但更神奇的在后头，穆王拿掉它的心脏，嘴巴就不能说话；拿掉肝脏，眼睛就不能观看；拿掉肾脏，双脚就不能行走。穆王这才赞叹道，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算是彻底服气了。厉害吧？”林伯面前已经堆了老高的瓜子壳，这次拍拍手上的碎屑，心满意足道，“偃师就是这么厉害。”
“你见过偃师吗？”白二好奇道。
“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满大街乱转。”林伯白了他一眼，“偃师据说也是祖传手艺，原本是师徒相传，但徒弟资质良莠不齐，做师父的又总爱留一手，能动的人偶也没几个。后来只能家族传承了，人丁兴旺时不说，人丁稀落的，这手艺不就绝了吗？这可和戏法不一样，偃师真收了你，你也不一定能成。”
“我懂了，当偃师要有天分。”
……
俩师徒聊到天都黑了，白二这才作揖回了自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