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被反绑了起来，嘴里被横着绑了个布条，只能发出狼狈的呜咽声，三辆黑色的轿车围着她，刺眼的车灯照在她身上，宛如舞台上的丑角。
回头一看，身后站了四五个彪形大汉，正狞笑着看着她。
这是荒芜的城外，夜深人静中隐隐听得到远处林子里几声骇人的狼叫。
对面的车窗摇了下来，一股昂贵的香水味从里头飘了出来，这独一无二的味道——
她与吴桂生看电影的时候闻到过。
两人吃西餐的时候闻到过。
手挽着手听戏的时候，也闻到过。
这味道仿佛无处不在，又寻不到踪迹。
突然，她醒悟了过来。
是吴桂生的太太，只有那样富贵的女人才能长年累月地用着漂洋过海而来的昂贵香水。
车窗中探出来一个脑袋，红色的头巾下是烫得一丝不苟的卷发，平淡的眉眼有些老态，脸上的笑，像是一张古老的面具，怎么也扯不下来，但眼里的阴冷却让杜蘅不寒而栗。
司机打开了车门，红色的高跟鞋踏在了脏兮兮的地上。
杜蘅盯着那两抹红，打了个冷颤。
“本来没想这么快收拾你的，但你弟弟竟然敢碰我的女儿，一家子不要脸的货色！”吴太太手里夹着烟，款款走来，尖锐的鞋跟踩在了杜蘅的脸上。
杜蘅一下都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倒在地上，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今晚的好戏。毕竟你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吴家的钱，不是喜欢陪吴桂生睡吗？今晚就让这几个男人陪你睡个够。”
吴太太蹲下来，叼着烟，强撑开杜蘅的眼皮，又冲着她吐了一口浓烟，露出了富贵太太们极其标准的笑容。
“你了解吴桂生吗？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吴桂生本来是我爹养的一条狗，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狗。”吴太太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抚摸着毛茸茸的披风，爱怜地望着杜蘅，“那年我20岁，被爹娘宠得不想嫁人，只知道在家里胡闹，吴桂生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在我身后替我背黑锅。我爬树了，他挨打，我骑马了，他挨打，我碰了枪，他挨打……挨着挨着，我就心疼了。”
吴太太的声音凄凄的，在这冷夜里格外悲伤。
“我们俩骑马，我比男人还野，马儿受了惊，眼见着我就要跌下来了，他追上来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抱着我滚落在地，断了一条手臂伤了一条腿，几乎丢了半条命……”
杜蘅不想看她的眼睛，那样惨烈的眼神，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女人。
“他才十六岁，已经那么高了，我爹当他是个小孩才安心放在身边陪我玩，他到死都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从我身上下手了。”吴太太捂着额头，在荒野里哈哈大笑，宛如凄美的夜鬼，前尘往事太磨人，她根本无法投胎重新做人。
“我被他迷了心，未婚夫也不要了，带着细软跟着他来了这平乐县，做了他的老婆。我像个长姐，又像个母亲，为了他与我父兄斡旋，给他拉钱拉生意，三年后我们才回了奉天归宁，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的丈夫才十九，他高大帅气气宇轩昂，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我竭力花枝招展假装貌美如花，才能配得上我那年轻的爱人。我知道，我是不美的，我在一点点衰老，他却像一棵茁壮的树苗，在我庇护下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杜蘅垂着头，不忍再听。
“我爹要我们留在奉天，让吴桂生学着带兵，但他偏不，他只想赚大钱，在外国人的手里买烟土和武器，再销回来。我就是个千依百顺的童养媳，什么都听他的。又像一个水里捞月亮的人，心里每天都慌的，我终于明白睡在我身边的男人再不是跟在我身后替我挨打的小男孩了，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他要飞了。我害怕那些女人看他的眼神，害怕他板着脸说话的声音，那是全然陌生的男人……我怕他不爱我了。”
吴太太的烟烫伤了指尖，她吹了吹，又叼了一根在嘴里，一个手下立刻过来替她点了火。
“渐渐的，他连家也不回了，四处跑生意，渐渐与我不再说话了，不，是他连敷衍我都懒得了，更是分了房。我查了，他也没有其他女人，只一心扑在生意上，他娶我像是娶了一尊佛像在家里供着，淡淡地，好吃好喝候着，只是不再把我当人了。”吴太太叹了一口气，那气，悠悠地，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我实在没有法子，那样大的屋子，那样空那样冷的床，我和我爹派来的管家在一起了，生了个女儿，我以为他会生气，会把我狠狠打一顿或者把管家宰了，他不，他竟然丝毫不嫌弃小野种，只阉了管家，依旧让他伺候着我。”吴太太像说着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突然笑容消失了，她抢过一个男人的枪对准了杜蘅的脑袋，“我一枪就崩了那个管家，本来想连着女儿也一起杀了的，他不让，竟然舍不得。他让我别闹了，再闹就把我关起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他不是不爱我了，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我偷一个男人，他就阉一个，我再杀一个。我们像一对陌生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玩着一场危险的游戏，若不是他遇上你这个狐狸精，也许我们还好好的，我以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的，那么多投怀送抱逢场作戏的，他从没当真过，他就是一头野兽，哪里懂什么情爱，可是他竟然想娶你……真可笑，他娶我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我爹死了，他更肆无忌惮了，但他忘记了我还有兄弟。我一样可以让他的生意完蛋，让他赚不到钱，再把你搞成破鞋，看他还爱不爱你——”
吴太太的声音刺破了夜空，夜枭般骇人。杜蘅这才知道，原来吴芊不是吴桂生的女儿，怪不得他一直想与她生孩子。
杜蘅咬着牙，紧闭着双眼，一遍遍告诉自己：活下去最重要，她还有两个儿子，她不能死。她是受过苦的人，再受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
但是敏锐的耳朵还是听到了衣物剥落的声音，男人杂乱的呼吸声，冰冷刺骨的空气中，她感觉到了一双双手触碰到皮肤时那可怕的、让人绝望的肮脏感。
杜蘅内心一阵翻腾，几欲呕吐。
不能哭……不能喊叫……甚至，连寻死都不可以。
她蜷缩成一团，又被无情地展开，身体早已成了破布一样，任人戏耍着，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落下，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无声地喊道——
吴桂生……救我……救我……
但她连他的名字也不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忍受着一个个扑上来又离开的男人。她这时才明白，没有了吴桂生的庇护，她只能任人宰割。
枪！
吴桂生给他留的枪应该带上的，只要熬过了这一劫，她一定要报仇！等吴桂生回来了，这些碰过她的男人都得剁烂了喂狗！还有这个疯女人，她一定要杀了她！
不知熬了多久，杜蘅的身子已经冷得失去了任何感觉，连痛都没有了。
吴太太走过来，嘴里惋惜似的啧啧着，拽着她的头发逼迫她扬起头来：“这些男人伺候得可好？别想着吴桂生回来报复我，他能不能回来也全凭我一句话。他和我在一起太久了，简直忘记我还不会拿筷子就会拿枪了，你还有两个弟弟呢，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当然了，如果这次你学乖了，没准我一高兴就饶了你们呢。别想跑，我没玩够，你们就没命离开这平乐县。”
杜蘅平静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把半生的不幸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她与吴桂生的仇与爱，也一并算在了自己身上。她真的是个疯子！
“回去吧，看看白怀信死没？”吴太太拍了拍杜蘅的脸，粗暴地把她再度摔在了地上。
两个男人把几乎无法动弹的杜蘅丢进了车中，朝着大杂院驶去。
几乎同时，另一辆车停在了大杂院门口，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白怀信被人死狗一样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