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扶着门框跨进院子时，林伯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刚给白怀信擦拭了身上的鲜血，换上干净衣裳，又在伤口撒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虽然已经止住了鲜血，但白怀信失血过多躺在床上还未苏醒。
杜蘅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见儿子还有一口气，胸前那块石头这才落了下去。她看着林伯，还未开口，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杜小姐，我已经叫了车，得送白老大去医院才行。伤口……伤口太厉害了。”林伯欲言又止。
“林伯，真是谢谢你了，我一个女人家，这样的祸事我真是……”杜蘅走到床边，握着白怀信冰凉的手，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一转头，这才看到另一间屋子的床上，白二也一动不动地躺着。
林伯点了一把艾草，凑到白二鼻端熏了熏，他缓缓睁开了双眼，脖子上赫然可见几根淤青的指痕。
“白二，他，他又怎么了？”杜蘅慌了。
白二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紧挨着杜蘅身边坐了下去。
杜蘅面无血色，只瑟瑟发抖，突然想起两个孩子还在，立刻把泪水抹干了，一手握着白怀信，一手握着白二。
看着三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白二默默垂下了头。
林伯走过来，碰了碰白怀信的额头：“退烧了。我那些药多少也是管点用的，这孩子被丢在外头，不知道冻了好久，我出门买米才看到，刚抱回来一会儿，巡警又把白二给送了回来，还说要表彰这孩子。白二被人伤了嗓子，估计三五天说不出话了。”
白二抬起头，看了林伯一眼。
林伯按了按他的肩膀，叹气道：“我见白二给人抬回来的，也吓了一大跳，原来昨晚那个杀窑姐儿的连环杀手果然是黄包车夫，又要杀人的时候被白二给瞧见了，有人说看到白二一直追着那黄包车……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会是那凶徒的对手，被打得一身伤，巡警到的时候发现他头上缠着围巾，那凶徒想蒙死白二呢。亏得白二昏了过去，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可惜那姑娘，还是被杀了。大概凶手见自己又犯了两桩命案，又被识破了身份，知道跑不掉了，只得用枪自杀了。”
杜蘅急得在白二手背上狠掐了一下：“你这孩子，我让你别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怎么就是不听！幸亏捡回了一条命，不然你让我……”
林伯瞟了杜蘅的腿一眼：“杜小姐，你赶紧换一身干净衣裳吧，一会儿车来了我们还得去医院呢。”
杜蘅这才回过神来，强颜笑道：“打了一晚上的牌晕乎乎的，出来就摔了一跤，看我脏成这样了。”
她飞快洗了一把脸，这才走进内室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从床下抽出一个小提箱，拿出几卷钱装进手提袋里，又打起帘子走出去，直接塞了一卷钱在林伯手里，真诚道：“林伯，我知道你和白二关系好，我时常不在家，他多亏有你照顾，如今怀信这条命也是你捡回来的。远亲不如近邻，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林伯没有多客气，痛快地把钱装进了衣兜中。
车终于来了，三人小心翼翼把白怀信抬了进去，一路送到了平乐县最有名的医院中。
给白怀信缝针的是一位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年轻医生方仲平，手术结束后，他找来杜蘅单独谈话。
“因为没有找到残余的生殖器，所以也没办法缝合，所以患者已经失去了行房和生儿育女的能力。”
杜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医生，什么意思？”
“他的器官，被人割掉了。”方仲平看着杜蘅，似乎有点诧异她竟然毫不知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病人自残还是他人所为，若是旁人所为那已经构成犯罪要坐监的！”
“你，你的意思是他，他成阉人了？”杜蘅拽着方仲平的白大褂，难以置信。
她想过无数遍吴太太的手段，也没有想过那个恶毒的女人会把他的儿子阉割！
杜蘅猛地推开方仲平，蹲下身抱着膝盖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个疯女人，不得好死！
怀信怎么办？
如果怀信醒了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阉人，他会疯的！那样风流倜傥的一个男孩子，刚做了爸爸，要结婚了，突然……一切都毁掉了！
吴芊一定不会再嫁给他了，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阉人，守一辈子活寡。
不怕，怀信还有她这个妈，大不了一辈子不娶媳妇儿了，等吴芊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自己养着，好歹白家也有后了！
不怕，一切都会熬过去的！
杜蘅恨恨想着，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中饱含着楚楚动人的泪光。
“这位小姐……你不要哭了……其实在国外我做过一些缝合手术，只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器官可以缝合上的。况且未来的技术还会更先进，你的弟弟一定会有法子的。”方仲平终究年轻，见不得漂亮女人的眼泪，忙不迭安慰道。
杜蘅扯出手绢仔细擦掉泪水，又把头发拢了拢：“那医生，我弟弟什么时候会苏醒呢？”
“麻药过了应该就会醒了，幸亏止血得早，不然病人很容易失血过多死亡，外头总是小看我们国人的土方子土药，其实里头文章大着。，你弟弟身上止血的药就用得非常好，包扎的手法也很专业，所以病人才可以捡回一条命。”方仲平不到三十岁，因为留过洋，终生大事还未解决，见着杜蘅这样着急，心里不由得加倍怜惜，连话也多了起来。
杜蘅一听此话，顿时更加感激林伯了。
“如果没有其他并发症，在医院住上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方仲平不由自主地旁敲侧击了起来，“家属就你们几人？轮流照顾倒也是忙得过来的。”
杜蘅用手绢压了压眼角，笑道：“一个也是我的弟弟，一个是同院的邻居，家里没个管事的男人，也是可怜。”
方仲平微微一笑，从此对白怀信照顾有加，原本不需要他的地方，也殷勤地往病房里跑。
当晚，白怀信就醒了，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妈……”
杜蘅在灯光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应道：“别怕，妈在这儿。”
白怀信的眼皮沉了沉，又睡了过去。
白二提着热水壶，站在门口，喉头哽咽着，仿佛真的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