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很快就做了一碗煎蛋面,端进来时,杜蘅脸上挂着笑容,早已恢复了常态。
焉知从门外冒出小脑袋,馋得吧唧嘴。
吴妈挥手就要打她,杜蘅笑着冲她招招手:“孩子小,你别动不动就吓她。焉知,进来吧,别缠着你妈妈了,我抽屉里有一串珠子,去拿来玩吧。”
焉知嘻嘻笑着,准确找到了左边第一格抽屉里头的红玛瑙珠串,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把红玛瑙绕了几圈戴在手腕上摇头晃脑地玩了起来。
杜蘅挑着面条吃了两根,放下筷子,柔声道:“喜欢吗?”
“喜欢,你送给我吧。”焉知举起小手臂,红玛瑙珠串在电灯光下闪出了好看的光点。
“送给你……也行。”杜蘅用手绢擦擦嘴,“但你要告诉我,你怎么会看到以后会发生的事?”
焉知犹豫着,不敢吱声。
杜蘅压低声音,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吴妈的,你偷偷给我说就行了。我觉得焉知特别厉害,小神仙一样,说什么都灵,长得又漂亮,长大了肯定有出息的。”
焉知高昂着头,得意极了:“那是,我明明就是小神仙,我妈偏说我祸从口出,是个祸害精。”
杜蘅招手:“来,偷偷给我说,你发烧那天看到了什么?我还有一串更好看的珠子,你要,我也可以给你。但是你要乖才行。”
焉知立刻跳下来,乖乖坐在杜蘅旁边,瞅了瞅门外,小声道:“我只有在生病发烧的时候才会看到那些画面,都是很散的。”
杜蘅恍然大悟。
“我看到老爷吼了一声:你这个疯子,你要杀就杀。枪声就响了,老爷倒在了地上,他脑袋上全是血……一动不动地趴着,好像是死了……”
杜蘅的手猛地拽紧手绢,捂着胸口,强忍着悲痛,小声道:“你看到谁杀了他吗?”
“我的眼睛好像是这样的——”焉知趴在地上,仰着头,“我只看得到老爷,还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还有呢?”杜蘅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还看到了一个大哥哥,被打得好惨啊,他们的皮鞋对着他的头不停地踢,拳头不停地打在他身上,哥哥哭着求饶都没用,直接被打晕了过去。他们扯开哥哥的裤子——”焉知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是羞羞——”
杜蘅别开脸的瞬间,泪水滚了下来,手帕不经意地拂过,擦掉了眼泪。
“我看到刀光一闪,血喷了好多好多呢。”童稚的声音描述着人间惨剧,焉知像是全然不知悲伤为何物,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哥哥有气无力地喊着,妈,救我。”
杜蘅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天真的小妖怪,她的嘴巴里喷涌出来的全是可怕的灾难,而她却毫无知觉。
“还有呢?”杜蘅强扯出一抹笑容,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上车的瞬间,我看到了几个男人把你围住了,我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了你腿上都是血……我以为你也死了呢,原来没有。”焉知眨眨眼,晃动着手串,“好了,我都说完了,珠子呢?”
杜蘅深吸了两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拉开抽屉,翻出一串珍珠项链,颤抖着递给了她,焉知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戴在脖子上转圈圈。
杜蘅只觉得头晕目眩,撑着梳妆台,跌坐在椅子上。
一个人影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焉知吓得赶紧把珠串藏了起来。
“太太,我明儿就带焉知走,求求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伺候了您的份上千万别说出去。”吴妈急哭了,抢过焉知手里的珠串就往下剥,又要抢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焉知尖叫着挣脱他逃了出去。
杜蘅有气无力地睁开双眼:“吴妈,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你站起来说,我头疼得很。”
吴妈哪敢站起来,揩了揩眼角,泣不成声:“我当姑娘的时候不懂事,被家里的表哥哄骗有了孩子,他早就娶妻生子了,我只得投河自杀,结果还是被爹娘救了起来,有东躲西藏地生下了孩子。她从小身体就差,爱发烧,好几次烧得都抽筋了,大夫也看过,神婆也看过,都没用。一个占卜算命独眼龙的路过我们村,给焉知吃了几副药,竟然好了,算命的说我女儿命运多舛,祸从口出,若我狠心他直接给我一个糖丸子把焉知毒哑,她定能平安长大免去灾祸。我水灵灵的女儿,自个儿哪舍得,给了他几个铜板就把那糖丸子丢了。后来焉知会说话了,一发烧,就指着别人胡言乱语,指谁谁出事,指谁谁死……一时间,焉知被当成了妖魔鬼怪,村里人要绑了她活活烧死,我带着女儿好容易才逃出来……但这孩子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哪都惹祸,我们娘俩只得四处漂泊……连,家也不敢安一个。”
“吴妈,你不用走,和焉知安心在这儿住吧。神仙才能知晓未来,焉知是小神仙呢。”杜蘅望着虚空,嘴角泛着笑。
吴妈又磕头了:“太太您别折煞我们了,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们也留不得了,太太给的东西,我全还给你,太太的好,我和焉知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您。”
“天寒地冻的,你们母女俩去哪儿?安心留下来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杜蘅翘着二郎腿,指尖划过光滑的绸袍子,隐隐带着笑。
吴妈一时摸不透杜蘅在想什么,只得讪笑着出去了。
杜蘅打开箱子,拿出枪,轻轻抚摸着。
一个一发烧就能看到人未来命运的孩子,一个天生的小神婆,怎么能让她们走了?有了这个孩子,就能看到未来的命运了,既然能看到,就一定能躲开吧?或者,能提早提防一下?
正想着,杜蘅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她举着枪冲了下去。
吴妈正背着包裹,拖着焉知要走。
焉知死死抱着门框:“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当太太!”
吴妈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别嚷嚷,赶紧走!”
杜蘅施施然走下楼梯,托着手里的枪,不轻不重地掂量着,嘴角带着笑:“吴妈,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走啊——”吴妈尖叫着,拽着焉知拼命往外拖。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焉知往后仰着,大声嚷嚷道。
“吴妈,你看,焉知都不想走,你们留下来,我是没有女儿的人,不如收了焉知做干女儿吧,吴桂生就是她的干爹,焉知横竖也是个小姐了。”杜蘅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妈,我要当小姐,我要当小姐!我要留下来!”焉知更加不肯走了。
吴妈眼含泪水,痛骂道:“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你懂什么啊?!总有一天,你这个贪慕虚荣的性子会害苦你的!”
说罢,咬着牙,不管不顾地把女儿夹在腋下往大门外冲去。
门房这两日不在,吴妈一路畅通无阻,哪知焉知竟然死死拽着铁门不松手,吴妈肩头的包裹又飞了出去,她急得弯腰去捡包裹,一辆车疾驰而来——
“砰——”
一滩鲜血,飞溅在了焉知脸上。
她猛地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望着路中间那团抽搐的黑影,怯怯喊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