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捏着拳头,敲了敲脑门,叹气道:“果然是被车撞死了……”
心中早已知晓结局,这一刻真正到来时竟然并不觉得悲伤。
车疾驰而去,一点犹豫的意思都没有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焉知从铁门上跳下来,叹了一口气,走到马路中央,抱起吴妈鲜血淋漓的脑袋,喃喃喊了一声:“妈……”
吴妈早已在她怀里没了生气,焉知松开她,又跑去把包裹挂在肩上,想要再把吴妈扶起来,却因为人实在太小,竭尽全力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趴在了血堆中,糊了一头一脸的血。
焉知挣扎着爬起来,杜蘅的枪正指着她的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焉知满脸的血污,只看得到亮闪的眼睛和雪白的小牙齿,她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咧嘴一笑:“不,我不是死在你的枪下。”
杜蘅收回枪,伸出手:“你可以走,也可以做我的女儿。你选哪一个?”
不知为何,前一刻,杜蘅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杀了这个小东西!
焉知把脸贴在吴妈冰冷的头颅上,声音听不出悲喜,只是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凉意:“我妈都死了,我能去哪儿?”
杜蘅蹲下去,轻轻搂住了焉知,点了点头。
这一夜,格外漫长阴冷。
杜蘅报了案,又让人收殓了吴妈的尸体,等安排好了一切,天已经大亮了。杜蘅让焉知住在了二楼的上房中,又雇了一个新的妈子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还带着她去裁缝店里选好了布料制了几套新衣裳。
焉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娃娃,在布料堆中开心得直拍手,挑来挑去看中的竟然都是贵价货。裁缝在她小小的身板上比着尺寸,焉知对着镜子高昂着头,甚是得意。
杜蘅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竟觉得浑身发冷,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吴妈的死,她终于明白为了那一刻想要打死焉知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全然没有心肝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她连悲伤都不会,像一个充满邪气的鬼娃娃。
杜蘅叹了一口气,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这个穿着红袄子的小东西如此热烈地欢喜着,为了那些漂亮的衣裳,鞋子,手帕,真真正正的欢天喜地。
此时,白怀信已经闹了一阵睡着了。
地上不知何时积了雪,累得满头大汗的白二推开门,走进了院子中,突然灌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白二站在大雪中,望着那棵梅树发呆。
突然,肩头一沉,原来是林伯给他披了一件旧袄子。
一老一小安静地站在雪地中,只一会儿的功夫都成了白头翁。
这一刻,白二觉得自己也是老的,老到前尘旧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林伯哑着嗓子,低声道:“跟我走吧,小狐狸。”
白二怔怔看着林伯,心有些疼,扁了扁嘴,眼里蓄着泪。
他不是有意的,但分明又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会这样失控,但依旧无法控制地想要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他想要证明自己,不会是永远的弱者,他也想要赢。
“大哥会死吗?”白二眨了眨眼睛,雪花落在他修长的睫毛上,那样漂亮无辜的一张脸。
林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看命呗。如果你想摆脱这烂摊子,我就带你闯荡江湖,你学戏法特别有天分,没准咱们还能把戏法带出国门。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山了。”
白二微微一笑,手虚空一握,再摊开,一朵芬芳的梅花正躺在他的手心。
手掌垂下,梅花缓缓坠落,却在落地的瞬间消失了。
林伯双手拢在袖中,语重心长:“说到底,人生不过是一场幻觉,人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但人心又格外贪婪,所以戏法中的幻术才能摄人心魂。”
“老狐狸,你想告诉我,万般皆是命吗?”白二看着他那双浑浊的双眼,问道。
“是,也不是。”林伯摇头晃脑道。
他看了白二一眼,又道:“不过现在倒是学催眠大法的好机会,白怀信就是最好的练习对象。”
白二眯了眯眼睛,学着林伯把双手拢入了袖中。如今的他,已经比林伯高半个头了,少年模样中逐渐有了些许男人的气质。
“学催眠大法必须用人做实验,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灵魂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惊恐的秘密和最美好的心愿,只要抓住了这两点,催眠大法天下无敌。只是这戏法最好挑一个人慌张、惊恐、心神不宁的时候使用效果最佳,但对意志力强大的人作用不大,对特别自我又冷酷无情的人也无用,因为外界的东西,无法影响他们的内心。若戏法是一潭深水,催眠大法则是这潭水中最幽深阴暗的部分,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内心很容易变成一头猛兽,一旦无法驯服那头兽,催眠的人也会被吞噬。戏法的秘密皆可藏在一身戏袍中,全部身家也可置身一个提箱中,但催眠大法只能深藏内心,靠着双眼去摄魂,它和幻术异曲同工,但却更可怕。”林伯望着白二,浑浊的双眼突然有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漩涡般把白二的双眼牢牢吸住。
白二的笑容缓缓消失了,清澈的双眼也呆滞了起来。
他看到雪白的世界缓缓消失了,整个人置身在一片黑暗中。
“小狐狸。”他听到林伯在叫自己。
“儿子。”蘅姐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
“白二。”声音又变成了白怀信。
“宁渊……”父亲的声音从地底缓缓冒了出来。
“我的乖孙子……”奶奶的声音轻轻飘荡在耳边。
白二心中生出一丝警惕,默默咬着舌尖,眼皮一跳,舌尖出血,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了起来。
白雪逼近,黑暗隐退,血的甜涩味在口中蔓延。
“你想学催眠大法吗?”林伯声音响起,黑暗再度蔓延,瞬间吞没了白二。
白二视线模糊,僵硬的舌头逐渐麻木,他无法控制地点了点头,喉咙发出了一个声音:“想。”
“此时疯癫的白怀信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因为除了疯子没人会乖乖让你催眠。但是,白怀信的疯病就别想好了,因为催眠的幻境会让他更为失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白二,只要学成了催眠大法,我的毕生技艺你都学会了。你的天分不能浪费,心慈手软者,成不了大事。”林伯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林伯打了个响指,白二脑袋一晃,眼神逐渐清晰了。
他茫然地看着林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梅花。
林伯带着微笑,举着梅花望着他。
白二犹豫着,终究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支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