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罗金王在宫中的暗子。”采玉终于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拿出了一个环龙玉佩。羽若认得那个玉佩。之前黎勋也有一个。那是罗金王为亲支近臣特意配置的腰牌,可通行金都各衙门,甚至宫门。采玉并未避讳在场的卫岩、喜兰、喜蕙等人。看来,田永和采玉今日是势在必得了。
羽若沉下心,想了想,对田永问道:“田将军,你世代受大乾皇族恩惠,这番起兵,可真想好了吗?”
田永听了这话,以为羽若是在考验他对于罗金王的忠心,他立刻跪地,举起手臂,对天起誓:“我田永,愿追随罗金王,覆灭大乾,助罗金成就大业,绝无二心。为了大乾的江山,我家几代人曾前仆后继,浴血奋战。然大乾皇族失德,当今皇上残暴昏聩,杀我亲儿,又将我女下狱,毫不顾念我田家的功绩。我又何必再有执念!”
田永说完,侧过头,望向了采玉。仿佛在向她求助。
采玉于是替田永向羽若作保:“公主放心,我夫君真心投靠,有我在,他绝无反悔。”
是了,羽若心里想,最重要的,是“有我在”,三个字。看来采玉果然“能干”,也在田永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才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羽若又想起容妃的话,她曾说,父亲年纪大了,身边已然离不开采玉了。
“即便你我合兵,杀回京城,恐怕也难有胜算。”羽若又提出一个问题:“难道你就不怕皇上下旨令各路人马进京勤王吗?与大乾国几十万兵力相比,你我不过杯水车薪。”
“不怕,”田永却显得十分自信:“罗金王早有安排,与赤狄联手,围攻大乾。咱们里应外合,打他个措手不及。事成以后,罗金赤狄可平分天下。”
“与赤狄联手?还平分天下?”羽若以为自己听错了。罗金是赤狄势同水火,否则又怎会战火频起,而自己又怎会沦为替身和亲?
这个计划她根本无法接受,只有冷笑道:“难道,为了争权,争地盘,我们连人伦道义、国仇家恨都不顾了?我的母后刚刚死在赤狄,如今,竟要我与杀母仇人结盟,实在是丧心病狂!这不可能是我父王的意思!田将军,恕我实难从命!这话也休要再提!你请回吧。”
田永听了这话,露出窘迫的神情,他立起身,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被采玉一把拦住了。采玉轻声细语地劝他先下山,自己却留了下来。
留下的采玉并没有拿着将军宠妾的架势,她与在宫中时候一样,手脚轻灵地跟喜兰、喜蕙一起服侍羽若。羽若注意到,她也是小腹微隆,看起来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你且坐下吧,”羽若忽然对她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这会儿,人最容易困乏。”
采玉也大方地坐下。她知道,只要自己留下来,不怕找不到机会旧话重提。
“你是罗金人?怎么混到狄后身边的?”羽若心中对采玉的心机和手段十分忌惮。
“不,我是赤狄人。且我出身赤狄名门宗家,还曾与世子订亲。”采玉开说诉说自己的故事:“那一年我不过13岁,知道自己将成为世子妃,也见过风采俊逸的无申。心中自然欢喜。没想到,赤狄忽然对大乾开战。世子亲自率兵出战,我的家族中的父兄叔伯也都追随他上阵杀敌。您也知道,那场大战赤狄屡受重创,无申还受了伤。最后,两族议和,赤狄王还上书请姜乾称帝。那种情势下,姜乾要求赤狄重惩手下悍将。而我的父兄族人,便成了赤狄对新帝的献祭。无申被打怕了,坚称是我宗家蛊惑他父子反叛。于是,宗家在战场上的奋勇无畏换来了灭门之灾。我年小,逃了出来。逃出来才知道,救我的,正是罗金王。他将我偷偷养在罗金,教我作伪、易容、铭记等细作之术,也亲自教我人心、谋略。五年后,他要我改名换姓,回到赤狄,想法设法成为狄后身边的陪嫁宫女。我熟知狄宫礼数,又刻意逢迎元后,于是终于如愿。从进入大乾皇宫起,我便依照罗金王的吩咐,下手杀害了两位狄后。我王刻意挑起两族争端,用心良苦。罗金弱小,如果两强再通过联姻变得密不可分,那罗金覆灭,被瓜分,不过是早晚之事。而我,只想报复无申,报狄族的灭门之仇!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无论罗金王要我做什么,是在宫中与容妃结盟施展手段,还是去田家赢得将军宠爱,都无所谓。当初,我替容妃扛下私通宁王之罪,一来是报她的搭救之恩,二来也是想借她助力,揭发德妃罪行,彻底令大乾与赤狄反目。虽然当时德妃并未暴露,但好在公主聪慧,到底将赤狄王的恶行在皇上面前揭发。”
羽若注意到,采玉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为了“公主”。这是一再表明自己效忠于罗金的立场。羽若也注意到,采玉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赤狄的仇恨。于是她又问:“难道你接受与昔日的仇敌结盟?如若事成,赤狄疆域更广,国力日盛,你又怎么报仇呢?”
采玉笑了,笑得有些狰狞:“我王早就为我定下了复仇之计。届时我王入朝,集合大乾、罗金两族兵力,还怕不能剿灭赤狄吗?大军集结,我夫君有投诚之功,自然可做统帅。而我要随军出征,让无申沦为战俘,在他的族人面前让他受凌迟之刑,还要让他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着全族人被杀。”
尽管羽若也深恨赤狄和无申父子,但听到采玉这样说,仍觉不寒而栗。
“公主啊,你从小熟读史书,精通鬼谷、策术,怎会纠结于一个权衡之术,犹豫不前?与赤狄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我王得了天下,掌控了大乾兵权,还怕不能报仇雪恨吗?”
好一个权宜之计。
不论这个权宜之计是出自罗金王,还是采玉,亦或田永,都令羽若警醒,世事风云变幻,瞬息万变。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选择,都将左右着天下大势,千万人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前程。
是的,自己也该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定一个权宜之计了。而羽若知道,再多的计策,再繁复的手段,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自己站在命运的岔路,到底要实现怎样的目的。报复残忍的赤狄?维护弱小的母族?痛击薄情的皇上?亦或,还有其他?
羽若并没有给采玉任何答复,她送她几副养胎汤,命人护送她下山了。因为,喜兰已经密报她,另一个人也上了山,正在急等着见她。
来人是宁王。他风尘仆仆,孤身而来。与田永的气势完全不同。他已然有些慌了神儿,更像是来求救的。
“皇后,您不能听信田永的蛊惑。那必将引起天下纷争。除了罗金、赤狄,漠北还有虎视眈眈的楚翎、铁漠和大烛。而散居各郡各道的大乾皇族又岂会善罢甘休。多方混战,你来我往,最终只会山河破碎,国土支离。为了成全罗金的野心,令几十年大乾的苦心经营化为灰烬,令将士们牺牲性命,令百姓流离失所,难道这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羽若知道,宁王在朝中勤勤恳恳经营多年,由他口中说出这样的惋惜之词并不奇怪。他毕竟是大乾的皇族,朝中的重臣。
但这些或许会令他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却不足以令他现出慌张神色。
“容妃怎么了?”羽若直接问。
这句话却让宁王落下泪来:“皇上赦她回宫,其实是以她要挟田永。没想到,田永心中只有爱妾,根本不顾惜自己女儿的性命。还是坚持起兵。康王与我合力对抗,他却虚晃一枪,奔九连山而来。来九连山,他是为了避开御林军锋芒,借你兵力增势,并以此为据,对京城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长期拉锯之势。”
“那宁王又有何应对之策呢?”羽若追问。
“臣以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田永所率军中,多有大乾世家子弟,皇族亲支近派,对他起兵不过是敢怒不敢言。这便是失道。而国难之中,皇后力挽狂澜,集合九连山之兵,策应我和康王,必然得天下响应。这便是得道。”
“我只想问,容妃现在是何态度?”
“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不顾,当年又设计蒙骗她入宫,她早就对家人死心了。临行前,容妃有所交代:求皇后以大局为念,以自身为念。”
羽若细细咀嚼着容妃这句话,想起她在地牢里说的:“何必奢求他的顾惜,你要懂得顾惜自己……”
“宁王,你不会以为山下几万大军,会被我轻易说服吧。”
宁王听到羽若这样说,竟松了一口气,他说:“娘娘放心,我和容妃早有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