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梅竹马
万万2018-03-20 14:463,642

  在羽若看来,十五年前战乱发生之时,她还没有出生。那些残酷的杀戮原本与她无关。然而,她终于在成年之日明白了命运的残忍,前朝皇族之殇,当今三强之争,原本就裹挟着所有人的生死荣辱,令她牵肠挂肚的黎勋,就这样撒手人寰!

  那一日,隆重的及笄礼在战报传来之后便草草收场。苏后勉强宣布礼成,朝臣命妇顷刻间作鸟兽散。方才还一派喜庆景象的明堂只留下几个宫娥,收拾堆砌在堂前的贺礼。羽若仍然端坐在妆台旁,仿佛时光静止般木然不动。苏后明白,女儿此时心中必定如惊涛骇浪,一个娇养在后宫,十五年来活得顺遂如意的公主,如何能禁得住这么大的悲怆。她走上,把女儿揽入怀中。这一揽,她才发现羽若藏在宽大礼服中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随后,终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

  苏后是看着黎勋陪伴羽若一起长大的,所谓青梅竹马,真该用来形容这一对璧人。羽若聪敏,学什么都过目不忘,难免自傲,不把御书馆里的其他王族子弟放在眼里。唯有黎勋,才华卓越,课业精进,足以令羽若心悦诚服。更难得的,是黎勋对公主的那一份周到体贴。羽若调皮,每每在师傅面前闯祸,都是黎勋主动出头,明里暗里替她受罚。有一次羽若被罚抄写《庄子》,却困倦难耐,等到睁开眼,发现已经天明,而案头,放的是黎勋仿着她的笔迹,连夜完成的罚抄。

  又一次,羽若调皮爬到树上掏鸟窝,下来时却害了怕。抱着树杈大哭。刚满十二岁的黎勋不由分说,手脚并用地爬上树,揽着羽若的后背,把她抱扶下来。等到宫女叫人来,俩人已经在树下笑成一团。苏后记得,那一次羽若眼里还噙着泪,但望着黎勋的目光却是那般欢欣。刹那间,苏后甚至动了嫉妒之心,出身高门望族,从小规行矩步的苏后从羽若身上看到的,是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快乐。

  要说起来,黎勋不过是罗金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救他回来时,不过四五岁的光景。他的出身实在是配不上罗金嫡公主。但是,这孩子实在也是出色。不止模样言行惹人心疼,小小年纪,谦恭有礼,勤勉好学。很快,上至罗金王夫妇,下到御书馆先生和宫中的奴仆,无不对他赞不绝口。说起来,他也算是苏后亲自带大。更难得的是,长到七八岁上,已经通晓事理。不甘于只是在御书馆习文,更向罗金王请求,延请高师教授他兵书和武功。罗金王见他不贪图眼前安乐,胸怀奇志,见识不凡,便依从了他的请求。就这样,让他习文练武,苦心栽培,到了弱冠之年,果然长成了一个文武双全,才干过人的翩翩少年。

  罗金王有心历练,让他跟随大将陈进带兵、巡疆。三年后,不过十八岁的黎勋已成罗金王的股肱之臣。朝中大臣私下都认定,黎勋是大王为公主选定的乘龙贵婿,只等公主成年,便会赐婚封爵。这份默契,甚至曾令苏后都深以为然。

  然而这一切都在及笄礼上化为虚妄。苏后抱着哭得断肠的羽若,几欲开口,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而此刻,在她心中,亦是充满了不安。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乱,她曾经亲历,记忆犹新。两国一旦开战,局势便难以控制。只怕对于罗金来说,接下来还有更大的灾祸。

  羽若终于还是被苏后劝说着回到了自己宫中。苏后见她哭得双眼红肿,筋疲力尽,知道她此时没有进食的胃口。只好安排她先睡下,只怕她一时想不开,又派了好几班人轮守照顾。直折腾到天色擦黑,御膳房送了莲心糯米粥来,苏后好歹喂她喝了几口,方才起身而去。

  看苏后离开时的疲倦神态,羽若嘴上不说,内心愧疚。国难当前,母后想必也万分心焦,作为王后,她还要苦苦撑着局面,打理后宫琐事,牵挂前线战况。这样的情形下,她的悉心呵护显得尤为珍贵。原本满心悲愤不安的羽若在这种浓浓的暖意中渐渐镇定下来。

  苏后离开不久,羽若就决定,要往父王召集群臣议事的含元殿。下人们一开始自然是不敢应允的。但羽若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罗金后宫又是这般混乱的局面,羽若终于说服了贴身伺候的喜蕙喜莲,给她换了衣服,匆匆梳洗一番,带着几个小太监,往含元殿而来。

  正殿是进不去的,她只有拿出公主的架势,支开侍卫,藏身在侧殿偷听。

  这一听,羽若不由惊心。大难当前,满朝文武,竟毫无对策。几个武将虽然都争着统兵出战,却完全是有去无回,视死如归的口气。文臣们除了议和,更不做他想。羽若熟读经史,她明白,不是朝臣们懦弱无能,而是国力悬殊,与赤狄大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倒是有人质疑,陈进黎勋原本连打胜仗,若不是阵前失策,或贪生怕死,又怎会令罗金一败涂地?陈进毕竟是功勋卓著的老将,于是,疑虑声都向刚刚巡疆而归的黎勋而来。

  “想是黎副将初历战场,慌了手脚,延误战机,才落到如此惨败的地步。”

  “陈将军是朝中老将,身经百战,若不是受了拖累,断不至于一败涂地。”

  “黎副将毕竟年轻,以往都是纸上谈兵,担当不起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是他辜负了王上信任。”

  ……

  真不敢相信,这些人前几日还在朝中对黎勋的年轻有为,智勇双全歌功颂德。

  成王败寇,罗金大败的颓丧和怒气,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

  但是羽若知道,她了解,她确信,黎勋绝不是临阵脱逃,胆小怯懦之人。她记得,三年前,她与母后往玉山上香。偏生路遇民间驱鬼的兽面大傩,队伍中有一匹马受了惊,直冲母后与自己的轿撵而来。当时轿夫太监推搡尖叫,整个队伍乱作一团,眼看惊马直奔东倒西歪的凤撵而来。紧急时刻,刚成年的黎勋举起一个车轴挺身向前,生生用车轴砸中了惊马的头,令它轰然倒地。救了自己和母后。这次出战,也是他主动请缨,怀着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而去,身怀武功,满腔激情的他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想到这里,羽若满心委屈,为了战死沙场还被人指摘的黎勋,也为了痛失爱侣前程灰暗的自己。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她偏偏回忆起无数与黎勋的过往,黎勋的种种好处历历在目。而两人之间的约定,也言犹在耳。

  上一次黎勋巡疆而归,来拜见王后。半年未见,羽若一听到消息便急不可待地奔出宫门,终于在通往正殿的回廊上与翩翩而来的黎勋撞个正着。面如冠玉的俊朗少年,半年不见出落得更加气宇轩昂。羽若望着风尘仆仆的黎勋,但见他身材健硕愈显英姿,顾盼神飞。他望着羽若扬起嘴角一笑,却又是小时候熟悉的顽皮模样。

  到底是黎勋先开口,躬身行礼:“公主淑安。”

  羽若却莫名羞红了脸。她却故作轻松,把手一摊,道:“一走半年,当初答应带给我的礼物,可还记得?”

  黎勋仿佛早有准备,笑着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递到羽若的手中。羽若一看,那荷包还是自己小时候绣的,针脚粗陋。想到他这样贴身带在身上,心中不由一荡。打开荷包,原来是一串白菩提的手串,稀奇的是,当中有一朵白玉雕刻的小小雪莲花,雕工极其精细,做得逼真可人。羽芊爱不释手,忙褪下玉镯,戴了起来。

  黎勋道:“这半年奉圣旨巡视边疆,也见过不少稀罕物,只是,任他什么奇珍异宝,哪比得上公主宫中所见。这菩提本是智慧果,正如公主聪颖之心。这雪莲,却是西域之物,冰清玉洁的山峭之花。亦如公主高洁之姿。“

  见羽若满心欢喜,黎勋又道:“半年不见,公主的身量仿佛又见高了。御书馆还曾常去不曾?女红可见长进?”

  “御书馆自不消说,《鬼谷》、《春秋》的功课早就倒背如流。”说着,羽若有些扭捏地从袖笼中拿出一个簇新的秋香色绣麒麟的荷包,递给黎勋道:“这是我新绣的,费了好大的功夫,我小时候绣的不好,况且也旧了,你把这个新的换上吧。”

  黎勋接过荷包,细细看了,夸奖道:“公主的女红果然精进不少。”说完,又向羽若要回那个旧的道:“这个臣已用惯了,依旧赏我吧。”

  羽若甜笑着,看黎勋把旧荷包贴身戴回,追问道:“你可是赶回来,参加我及笄礼的?”

  “公主大礼,臣岂敢忘记。”

  “及笄礼后,我便成人了。便有自己的封号和封户了。”

  “以王上王后对公主的宠爱,恐怕给公主的封赏不止这些。”

  羽若掩面而笑:“父王常问我,及笄礼后,还有什么心愿。”

  黎勋不由一怔。这当口,王后已经派了宫女来催问,虽然久别重逢,还有很多话想说,羽若却只得闪让开,让黎勋先去向母后请安。

  黎勋疾行了几步,却忽然转过头来,对羽若说:“公主的心愿,一早就告诉过臣了。”

  望着黎勋而去的羽若,忽闻此语,先是一惊。继而满面绯红。她明白,那段童年的往事自己没有忘记,黎勋也记忆犹新。

  那一年,也是这般春风拂面,御书馆里的桃花一簇簇开得正艳。刚启蒙的羽若与黎勋在树下读诗。她欣赏黎勋一目十行,才华横溢。而黎勋也对这个小小女孩的冰雪聪明叹为观止。青梅竹马,形影不离。说起心事也口无遮拦:

  “父王今日听我背讲《道德经》,夸赞不已,问我有什么心愿,要什么封赏。”小小的女孩儿已然明白自己身份尊贵,颇有公主的气度。

  “敢问公主如何回禀王上?”虽是两小无猜,耳鬓厮磨,黎勋却始终对小公主保持着谦恭之姿。

  “我说,待我长大,要黎哥哥做我的驸马。”

  童年痴语,纯真无欺。两人的心事,父王母后也应早就明了。羽若当时是多么幸福:自己及笄将至,黎勋历练有成,小时候的那个心愿,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了。而如今天人永隔,这个甜蜜的愿望,只能永远留在回忆中,再也无法实现了。

继续阅读:第3章 凤凰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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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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