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乾的使臣在诏狱里饱受惊吓,折磨。但所写证词与他面圣时所说并无出入。
为此,赤狄王将自己的亲弟弟广平侯,大世子无申延入密室。
“看来使臣并未说谎隐瞒。”赤狄王说:“廷尉的扰乱、惊吓、三天连轴的审讯,水米不进,此人的供词并未更改。坊间传说的贤太妃杀后,也难证虚实。”
“那又如何,深宫里的害人勾当,使臣又如何知晓?要我说,大乾后宫,上从贤太妃,下到宫婢太监,谁也逃不了嫌疑!”广平侯是个暴脾气,三个侄女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和亲并未给赤狄带来中宫之荣,反而是接连不断的噩耗,他总觉得胸中憋气,愤懑难忍:“何必跟这个使臣废话,三个侄女枉死,若说其中没有阴谋龌龊,谁能相信?王兄只需再给我三万人马,我一路杀进他大乾后宫!非要揪出幕后真凶,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方解我气!”
“王叔不可!”世子从小在太学院饱读经史,到底性情沉稳一些:“若没有切实的证据,我方发兵便成了违背盟约的背信之举,贸然出兵,恐怕胜负难测。何况目前来看,未必是风传的贤太妃下手,冤枉了她不要紧,只怕放过真凶,后患无穷。”
广平侯还要再抢辩,却被赤狄王伸手制止:“即便要打仗,也需仔细斟酌,要看局势变化,要看我方实力,更要看对方的虚实。我赤狄再经不起五年前的大败了。若无胜算,不可轻易言战!”
“姜镇小儿,有何可怕!”广平侯是一路跟赤狄王征战而来,领兵打仗,是他的长项。何况当年的大败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恨不得找机会一雪前耻。
“不,休要轻敌。”赤狄王轻拍着弟弟的肩膀:“这个镇帝能从一众世子中脱颖而出,被他父王选为太子,看似骁勇好斗却能保四海升平,看似沉迷后宫却无外戚乱权,可见不是个简单之人啊!何况,看德妃的来信,亦说他有深藏不露之处。那大乾新老权贵戮力齐心,兵强马壮,防御严密,恐怕也不是几万人马就能攻破的。”
“王兄休要长他人志气,小瞧了我!”广平侯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本王并非小瞧于你。你我兄弟三人开创赤狄基业,长兄已故,唯留你我,即便开战,本王亦不想再让你领兵涉险。”说到这里,赤狄王已有哽咽之态。
这一来,广平侯立刻没了火气。赤狄皇族兄弟三人亲厚无比。当年,长兄的战亡令兄弟俩痛心疾首,至今犹难释怀。听王兄如此顾念自己,广平侯心中顿生暖意。一时也顾不上逞强斗气了。
然而,问题还是摆在那。三个人这才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讨论。
“皇后薨逝,德妃可有信来?”赤狄王向无申发问。
“有,但信上所说,并不比使臣多什么。”无申将德妃的密信奉给父王。
“会不会,德妃有诈?”狄王一目十行地看了信,道:“毕竟她并非我王族之后,又进宫多年,且受隆宠。这女人的争宠之心,是最可怕的。”
“话虽如此,但骨肉亲情岂是能轻易割舍的?况且,三位皇后都说她无可指摘,行止有度,谦恭有礼。再说,这些年,她对狄族,还是有功的。”
“我看那女人不敢!”广平侯对于德妃的功过并无兴趣:“每一次皇后暴毙,都戴着九华,会不会那凤冠,真的有问题?”
“老三!”赤狄王一声喝止,竟用了幼时的称呼:“那凤冠怎么可能真有问题,凤冠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广平侯生生咽下了自己的话,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赤狄王父子。
“凤冠本身自然没有问题,一定是有人在凤冠上动了手脚,设了机关。毕竟,三位妹妹的死全都与凤冠牵扯不清,其中不知藏了什么阴谋暗算。”
无申这番话,正中赤狄王下怀。
赤狄王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正是这点,最让本王起疑,九华凤冠本是母仪天下之物,如何招致祸端?我赤狄连失三女,大乾连失三后,仿佛受了诅咒一般。怎么我狄后一有身孕便惨遭不测?一定是有人暗地陷害,借凤冠谋杀皇后。这显然是冲着咱们赤狄来的。这一次,咱们绝不能善罢甘休。必要拿回凤冠,查明真相,还我赤狄清誉,为我狄后报仇!”
“拿回凤冠还不容易?我们就管那皇帝要回来,他还能不给吗?”在广平侯看来,这不是什么难题。
“但这样会打草惊蛇,即便得到凤冠,上面的罪证也难以保存了。”无申驳回了这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那咱们就偷!”广平侯又献一计。
“那更不行,”无申满脸不以为然:“别说在那深宫之中偷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宝物是何等困难,怕的是,大乾与赤狄山高路远,即便得手,也经不住一路盘查追踪,这凤冠还没到赤狄,就被发现了行迹。”
“说得不错!偷得出不算本事,要千里迢迢安然无事地送回来,才是本事。这凤冠一旦出宫,在路上可不能出任何闪失。”
无申与广平侯对视了一眼,即便莽撞如广平,也理解了赤狄王的担忧。
不能要,也不能偷。然而赤狄王却下定决心,要凤冠重回赤狄:“那大乾的后宫盘根错节,波诡云谲。昭安到底还是稚嫩,若是个有心机,有决断的人,也许结果便会不同。如今要想凤冠回到赤狄,最便宜的法子,无非是咱们狄女再次得到凤冠,正位中宫。”
“父王,四妹是绝不会答应再去和亲的!”
“是啊,不管怎样,咱们不能把自己孩子再往虎口里送啊!”
说到这点,广平和无申倒是空前的一致。
“自然,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冒死,但是若有个有胆识的女子替公主而去,借她之手,以省亲之名让九华重回赤狄,再查明皇后之死的真相,揪出那个幕后凶手,再倒不失为一个妙计。至少以她为饵,咱们可以一探敌人虚实。”赤狄王心中影影绰绰地有了个计划。
“哪里去寻这样的女子!”广平侯抚着自己的额头长叹:“真正是一个死局!”
“这样的女子若留心筛选,倒也不难,只是,我赤狄皇族和宗室之女,恐怕都会对和亲之事闻之色变。若用他人,便要保证她绝对驯服于我赤狄。更何况,镇帝怎会分辨不出世族公主与平民草芥的区别,皇族的言行气度,又岂是朝夕可得的?除非,现在招募到一个女子,在深宫驯养个两三年。”
“两三年?”广平侯大吼:“哪里等得了这许久!”
“是啊,镇帝要以九华下葬,更立誓再不立后。这事等不得两三年,九华不可陪葬,皇后还需是我赤狄之女!唯有我狄后母仪天下,九华重回赤狄,才能破获真凶,报我血仇。才能翻转我赤狄的命数!”
如此看来,果然是一盘死局。
此时,门外传来通报之声:“皇上,罗金又派使臣前来求见。”
广平侯不善拆局,却最喜用武力,听到传报立刻喝道:“什么使臣,不见!是他罗金无故寻衅在先,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打不得大乾,还打不得他吗?待我率兵直攻他的禁城!”
赤狄王并未急发话。故而通报之人,还在门外静候。
“他罗金已经派了三位使臣前来,最后一次,连丞相都出动了,这次来的又是谁?”
“皇上,这一次是罗金王亲自而来。”
密室内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猜不透这罗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个多月前,罗金正举朝为公主筹办及笄之礼。赤狄王本还想送贺礼前去,毕竟这些年来,罗金明里暗里送来的金银无数。此时,却传来皇后暴亡的消息。贺礼是没有心情准备了,却不知罗金王听了什么妄人之言,竟在派兵偷袭两国交界的赤狄边镇林通。两国素来相安无事,赤狄边防松懈,等到罗金掳走几千镇民,又放火烧了林通,赤狄守军才如梦初醒。守军将领率军打上门去,几场恶战,救出镇民,强占了罗金的关城,一路南进,直打到罗金腹地安阳,才遇到像样的阻击。而这里距京州之都金阳也不过三日路程。罗金这才怕了,几次三番派人求和,半月之内使臣前前后后来了三位。但都被盛怒的赤狄王扣押了。正值丧女之痛,又被罗金挑衅,赤狄王岂肯善罢甘休。于是除了十万金的赔偿外,更提出要罗金世子来赤狄为质的要求。但他没有想到,罗金王竟会亲自前来。毕竟两国交战,他就不怕自己有来无去吗?
怀着如此疑惑,赤狄王立刻摆驾临风殿,面见罗金王。
两人多年未见,都现老态。乍然相见,难免唏嘘感慨。然说起两国的争端,赤狄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不该乘虚而入,伤我子民,毁我城寨!”
“我已知错,但小儿年幼,难以侍奉狄王。且我罗金人丁不旺,唯有一子。恳求狄王收回成命吧。”
“并非我强人所难,实在是你挑衅在先!难道是你妹妹在后宫谋害皇后,你便想趁乱夺我疆土?”
“狄王息怒,太妃与皇后虽有不合,但两宫都是顾全大体之人,多年来亦相安无事,怎会作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狄王休要听信谣言!这次争端的确是边将行事孟浪,酿成大祸,还请狄王宽恕,重结两国之好。”
“可恨我没有切实的证据,抓不到幕后的凶手,否则还会听你在此争辩吗?将你儿送来我赤狄,便可两国结好!”
“我儿虽不能来,但我可以再添赔偿之金。另添十万金,为狄王修缮边城,弥补损失。此外外,我知狄王眼下遇有难题,几成死局。除了偿金,我还带来了破局之道。”
几日后,罗金王城里的羽若收到了父王的口信,命她尽早启程,去往赤狄。而给她带来口信的黎勋,那个在战场上经历九死一生,才回到罗金的战俘,自请削官去职,为公主随侍,陪公主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