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嗯？洞主挽留谢十安？谢十安不走了？”
想想意外得都忘记放下手中的笔再好好跟对方说话，她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洞主从来不留外人的，虽说嘛，这谢十安在这次盗窃案中确实有功，可洞主应该明白的，就算没有他，我也能在晌午前将案子破了。”
游任之深知她不忿，竟暗自有点酸爽，这小魔头横行书院十余年，如今可算是有让她不舒爽的人了。他说道：“那谢公子也是个人才，你知道洞主素来爱惜人才。”
想想皱眉说道：“可往来书院的人才可不少，别人怎么没留下？”
“洞主请对方留下，对方又乐意留下的，也不多吧。”
“哦……”想想觉得自己真是矛盾，知他要走，有些不舍；知他要留，又有些不痛快。
唉，她可真是个小人呀。
一点也不果断，被自己的小心眼给左右了。
整个午后想想都有课，没有再看见谢十安，等放堂回去，她又跟游任之打听了下，游任之说：“听说是挪到了扫花堂，就住林洞主隔壁。”
“那是个好院子，就是久没人住，野草都能吃人了。”想想抱着书念叨着，想到那串得半天高的草，就不想去窜门了。
——她怕蛇，还怕虫子。
想想还没回到家中，云侍郎已经到家了，他刚放衙路遇几位同僚，就听他们跟自己夸赞想想，问他们什么事，只说是“破了个案子，保了九凤的颜面”，也不说是什么事。
云侍郎便火急火燎回了家中，可女儿还没回来。
这十年来他本有两次升迁离开礼部的机会，但他都以能力不足仍需磨砺为由给婉拒了。旁人都觉可惜，唯有他不觉得。
礼部繁文缛节多，但在朝堂利弊牵扯不大，算是个安乐窝了，仕途风雨无阻，才能让他好好陪伴女儿。
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女儿回来的脚步声，他闻声出去，见她神情无异，才卸下慌张，淡定说道：“回来了？”
“我回来了爹爹。”
云侍郎跟她从院子走到了大堂，就等着她跟自己说今日的事，没想到她竟不提。等了许久，终于自己忍不住问道：“听说今日你们书院失窃了？”
“消息传得真快，我就跟洞主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人不要藏着秘密，终有一日会被人发现的，而且……”
云侍郎等着她的话闸关上，女儿真是个小话痨。等她终于歇口气了，才继续说道：“听说你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将案子破了？”
想想不自觉得轻挑眉尖，“是呀，是我破的案子。”
云侍郎笑笑：“难怪刑部那边三番两次来跟我说，要你每月多去几次。”
“刑部那边只希望我没事去几次，但并没有让我入刑部的意思。”想想坦然说道，“他们心底还是嫌弃我是女子的，如果是谢十安去，他们一定大敞朱门。”
云侍郎难得从她嘴里听来个陌生人的名字，还大有举荐的意思，问道：“谢十安是谁？”
想想答道：“来大晋游学的楚国书生，不过他不酸腐，为人也正直，还算是个聪明人，早上的失窃案例，我所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云侍郎讶然：“不得了，我的女儿竟会夸人了。”
想想看着父亲说道：“我可没夸他，我只是阐述事实，才不要夸他，他没我聪明。”
能亲口说出这些话，实则也是间接说对方是个聪明人了。云侍郎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她鼓鼓当当的荷包上，他看着那绢包上的棱角，问道：“这是……这怎么那么像糖？”
“是糖，我去通意楼吃饭了，他们送的。”想想生怕被他抢了，立即起身护住，说道，“爹爹只说不许自己买糖，这不是我买的，是他们非要送我的。”
“……你就不怕牙再疼，今日吃了五颗，别再吃了。”
“我就吃了两颗，那三颗我送给谢十安了。”想想见父亲又往自己走近一步，死死摁住荷包，就往房里跑，不给他夺走的机会。
本来伺机要抢糖的云侍郎光顾着她那句“我送给谢十安”的话去了，错过了捉住她的时机，等他回过神来，女儿早跑远了。他又气又笑，一会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来，问随同的秦嬷嬷，“谢十安到底是谁？”
她愿夸他，还愿将挚爱的石蜜送给他。
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等在外头的秦嬷嬷说道：“老奴也不知，姑娘不是说了，是楚国来的书生。”
身为人父，云侍郎不安心了，听着是个才俊，可楚国……也太远了，而且跟大晋素来不交好。他细想一番，说道：“备马，去书院找林洞主。”
*****
四月维夏，春景依旧。
过了三月的绵绵细雨时节，四月的天便晴朗多了。
想想又起了个大早，揣着昨夜看了大半的《南翁笔记》前去书院，看得越多，填补的空缺就越多，但有几处缺得太多，在别的典籍实在是寻不到，这就得问人了。
想来想去，谢十安最合适。
他既看过这书，记性又佳，问他最好。
而且别人总是爱戏弄她，总要说几句“你也不会呀”，听着恼人。她若会，还去问做什么。
不到辰时的书院幽静，想想一路往藏书阁走，发现护院多了许多。许是印章被窃了一次，护院便增派了。
想想走到藏书阁院子门口，见书阁大门站了一个男子，细瞧，也算是熟面孔了。清晨见熟人，想想莫名欢喜，连声调都高了些，“谢十安。”
谢十安偏身看去，就见想想正朝自己走来，沐浴在朝阳下的少女，充满了朝气，如明珠璀璨。他走下几步台阶，不等他开口，想想就说道：“你来多久了？”
“片刻。”
想想以为还没开门，可门是敞开着的，她奇怪问道：“怪了，你怎么不进去？”
谢十安叹息说道：“瓜田李下，不敢进了。”
“我才不信你是那样胆小的人。”
谢十安这才一笑，说道：“我怕像昨天那样，吓到你。”
这个说法倒是更可信些。想想想着，边往里走边说道：“我也不是那样胆小的人。不过二楼甚少人去，你昨天在那出现，我确实很意外。你能摸到那封了好多年的纸片，我也很意外。”
谢十安问道：“纸片能修整么？”
想想叹气：“不能，我想用米糊修修，可一碰碎得更厉害，我只能将它们放进匣子里，还上了把锁头。”
“这样珍贵……”谢十安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珍视那一张字条，字条是留给他的，这是不是说，她珍视着当年的谢舒意？
如果当年谢家没有出事，他和想想，或许会一直有牵绊。比如在同一个书院，比如在同一个朝堂，说不定还会成为官场好友，闲暇高谈阔论，对酒当歌。
只是没有如果。
如今的他，是谢十安，而谢舒意早就死在那片树林中了。
“谢十安？谢十安？”想想唤了几声，见他思绪游离，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才见他回过神来，“《南翁笔记》第一百七十八页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谢十安回了神，说道：“给我看看。”
他从想想手中接过书，忽然又明白了，就算他不能变回谢舒意，但他仍可以用谢十安的身份，和想想说话，只是不知是不是还能成为好友。
毕竟如今的他，再不能成为过往的自己。
*****
想想只在藏书阁待了小半个时辰，就去书院门口等那些小屁孩来上堂。她路过林洞主院子时，又好奇往扫花堂看了一眼。
原本野草葳蕤的庭院，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还有野草冒根，空气中透着青草混杂裸-露在外泥土的腥味。
想必是谢十安自己收拾的，因为书童晚上是不干活的。
他的手脚倒是麻利，也是个勤快人。想想站在院子门口看了好一会，心想要是栽种上些竹子花草，想必会更好看。一会她才想起自己还得去大门口，便小跑了过去。
林洞主见她今日来得有些迟，问道：“又是先去藏书阁了？”
“是，书我快要填补好了，估摸过个三日就能给洞主您看了。”
“倒是很快，南翁著作少，典籍记载也不多，我看它缺页缺得厉害，你倒是补得很快。”
“毕竟我可是云想想。”想想说完又乖乖补了一句，“谢十安看过这书，记性也好，帮着补了不少。”
林洞主笑道：“原来如此。”
想想立即说道：“可就算没有他，我也是能补的，只是时日问题。”
一旁的齐鸿鸣笑道：“你这孩子，说了多少遍，为人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
想想轻轻哼声：“行呀，六大书院聚首的日子不是快到了吗，我就听先生的，才华不逞。”
林洞主和齐鸿鸣哑然失笑，“当真顽劣。”
游任之探头插话说：“那就如想想的愿，不让她去了。”
想想急了，“不行，年年都是我去，我要去。”
能在五大书院面前堵得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他们退避三舍尊称她“云先生云夫子”的模样，是她人生中很痛快的事，可比教授那些小屁孩有趣得多。
游任之打趣道：“偏不让你去，顶撞洞主和齐夫子。”
想想恼得都要叉腰了，气道：“游先生不要说话。”
众先生见她恼怒，哄堂大笑，笑得想想更恼了，都欺负她，从小就欺负她。哼，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个比她小的先生，让她也这样笑笑。
可惜应当没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