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要叫醒一个沉睡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齐鸿鸣知道他的顾虑，甚至知道如果他继续说下去，对方很有可能会将自己杀了，而彻底掩饰他的的身份。
他说道：“你是，因为当年放火烧毁树林，将玉佩放在那小厮身上的人，就是我。”
谢十安猛地一愣，根本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
齐鸿鸣说道：“当年在恩师一家被押解出城后，我心中不安，越想越不对劲，便骑马出城追赶。等我赶到城外树林时，却发现林中都是谢家人的尸首，还有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我便知有人要杀你们灭口，我找遍树林，唯独不见你的踪影。我料想你是被人所救，但又担心圣上发现你活了下来，所以在尸首中寻了一个与你身形、年龄差不多的小厮，并将你父亲身上的玉佩系在他身上，又将他搬到你父亲一旁，再将树林烧了。”
“原来是你所为……”谢十安一直怀疑父亲被密告诬陷的事跟齐鸿鸣有关，毕竟他可以自由出入谢家，并有无数机会将“通敌叛国的信件”放置在谢家，所以十年后归来的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齐鸿鸣。
可如果真是他害谢家，他也没有必要烧毁林子，为他掩饰未死的真相。
他沉默许久才道：“哪怕没有这件事，我也已经打消了对你的疑虑。”
如果齐鸿鸣是当年的凶手，那刚才他就该找机会杀了他，而不是还非要冒险泼湿他的衣服，看他手腕的痣。
能陷害谢家全族的人，还怕错杀一个游学的人？
齐鸿鸣不是陷害他们谢家的人。
齐鸿鸣轻轻叹息，说道：“贤侄，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谢十安没有再否认，只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早就不重要了。
当年的谢舒意已经死在了林中，没有独活，没有化名谢十安归来，如今的他，就是谢十安。
齐鸿鸣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完全确定他的身份后，两眼便红了，低声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能对你们谢家痛下杀手的人，只怕知道你还活着，绝不会罢手的，你快些走吧，趁还没有别人发现。”
谢十安摇了摇头，缓声说道：“齐大人当真不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找到当年陷害谢家并将谢家灭门的人，否则他如何对得起枉死的双亲。
齐鸿鸣既担心他，又万分理解，不报这仇，怎么可能一个人逍遥自在活着？换做是他，也同样办不到。他说道：“你这十年过得可还好？当年是谁救走了你，这几年你又是如何过活的？”
谢十安说道：“我也不知是谁救了我。”
齐鸿鸣颇觉意外，“你不知？”
“不知。当日我本该死在黑衣人的剑下，突然出现几人，将我救下，随后送我到楚国，为我安排了新的身份，并教我习武认字，没有任何拘束，也没有任何教导，我做什么，那人从来不露面，也不管教，但钱财方面从未吝啬过我。”
齐鸿鸣颇觉惊讶，细想后说道：“你父亲宽厚待人，应当是你父亲帮扶过的人，只是人数众多，我也猜不出是谁。”
谢十安也猜想过无数个人，但那人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只是让那些暗卫转述。他说道：“我想找到陷害谢家的凶手。”
“我明白，你若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我定会去做。”找到凶手，也是他多年的心愿，“当年先皇突然将你父亲的罪证搬出，让你父亲毫无辩解的机会，不过三日，就将你父亲定罪，卸其官职，抄没家产，逐出皇城，那人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谢十安说道：“我心中有怀疑的人。”
齐鸿鸣问道：“一人是我，对吧？”
“嗯。”
“那如今你对我的疑虑打消了么？”
谢十安没有掩饰，说道：“如果没有，那齐大人也问不出这话了。”
齐鸿鸣点头说道：“你怀疑我，并非毫无根据，我也不怪你。”他又问道，“除了我，你还怀疑谁？”
“四夷馆提督，张万里。”
齐鸿鸣思量片刻便明白了，谢丞相的“罪证”中，有足足十六封叛国书信，那些书信交由张万里译出，封封都是谢丞相通敌的细节。
在朝堂上皇帝审问时，张万里说通敌书信的笔迹确实是谢丞相的，内容也确实是通敌卖国之事。
他的“证词”彻底断绝了谢丞相翻身的生路。
哪怕他说一句字迹可疑，也不至于害得谢家如此。
谢十安相信他的父亲不会叛国，所以校验叛国书信的张万里也是他最为怀疑的人之一。
“张万里跟你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交集，也无利益干系，要说他是陷害你父亲的幕后黑手，并不太可能。”
“嗯，张万里出自簪缨世家，哪怕为了家族利益，也不会贸然做污蔑当朝丞相的事，能牵制他的人，必定不简单。我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查到那人是谁，也唯有顺藤摸瓜，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齐鸿鸣明白，所以这才是为什么他会在十年后回来，继续追查也是隔了万重山，山中迷雾缭绕，根本看不到真相。
“那你下一步是要入四夷馆？”
谢十安微微皱眉，说道：“四夷馆并不容易进去，唯有想别的办法接近张万里。”
齐鸿鸣说道：“四夷馆以张万里为首，张万里也以四夷馆为家，你若不能进四夷馆，要想查张万里，也非易事……”他说着就停了停，只因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说道，“我想有一个人能帮你。”
“谁？”
“想想。”
听见这个名字，谢十安微顿。齐鸿鸣继续说道：“想想精通多国语言，自小就往来四夷馆，论资历也是个老人了，而且听闻张万里十分喜爱她，闲暇时还会让家中夫人张罗好饭菜，请她去吃。”
“我记下了。”谢十安心中已有盘算，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去做。”
齐鸿鸣略一想，便问道：“留在书院？”
“是。书院清净，而且便于隐藏。”
“这件事我会去同林洞主说。”齐鸿鸣将烘烤干的衣服交还给他，便出门去找林洞主了。
许是在屋里烤了会火，开门迎面凉风，凉得人舒爽，浑身舒畅。当年没有看见谢舒意的尸首，他在心中就一直当他还活着。而今见他归来，齐鸿鸣的眼又有些发烫。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恩师在天之灵，也不会那样不安心了吧。
若能找到凶手，就真的可以慰藉恩师的在天之灵了。
还在屋内烤火的谢十安烤得手心都烫了起来，他换上自己的衣服，系上荷包时，里面有东西磕碰，像一颗颗小石头。他翻出那包小油纸，里面躺着三颗石蜜，是早上想想给他的。
小小的石蜜长着棱角，却不让人心觉生硬，大概是已经知道它是甜的，连带着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他拿了一颗放入嘴里，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溢开，让说了半日苦话的他，感到了一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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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鸿鸣已经到了林洞主的书房中，林洞主正要出门一趟，见他来了，边出门边问道：“齐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可是雷打不动要午休的啊。”
齐鸿鸣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衙门，为了那颜开盗窃的事。”
“平日书院清净，没想到来了这么一个盗贼，日后还是别让外人进来了。”
林洞主说道：“齐兄这话可就是打死一杆人了，那游学七子中，除去一个窃贼，不是还有六个真正的读书人。”
“那六人？”齐鸿鸣说道，“你看看颜开出事后，他们连招呼都不打就收拾东西跑了，生怕被连累。”
林洞主一想，又一次驳他，说道：“六子中，也还有一人没走，甚至还和想想一起破了这盗窃案。虽说想想没明说，但他也定是帮了忙的，不然想想定会很是嫌弃地跟我说，要他何用。”
齐鸿鸣一笑，说道：“这倒是，七人中能有一人是真君子，也是不错了。只是他一会便要走了，来书院时便说要好好看看大晋风光，领略大晋风俗，可是这还不满一天便要走，有些可惜了。”
“确实，匆匆来，匆匆去。”林洞主忽然觉得他这番话说得蹊跷，怎么听，都像是在让他挽留谢十安多待几日。”他并不能太肯定，便说，“不如多留他几日？”
这话正中下怀，齐鸿鸣还是略想了想，说道：“也行，我看他跟想想颇为投缘，说不定能成为知己。”
林洞主当即笑了起来，“想想不要将人气走就好了。”
齐鸿鸣也笑了笑：“这孩子，气跑过多少人了，连翰林院来人了也不给面子。”
“那翰林院来的人也没多少墨水，不知怎么进去的，他来书院明着是辩论学识，但形态趾高气扬，也怨不得要被想想羞辱。”林洞主又道，“说起来，再过十日，又是几大书院辩论交谈的日子了，这次还是让想想去吧。”
齐鸿鸣说道：“你这两年频频让想想去各种地方，是为她明年的仕途铺路吧。”
林洞主笑道：“还是好友懂我。”
明年便要科举，他并不担心想想不能考中，只是担心她不能走好那条路。多年的铺垫，不知是否能将入仕的路稍微铺平坦些，让她走得不那样辛苦。
“那我去告诉谢十安，让他多留几日吧。”
“有劳齐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