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晚上想想做梦了，梦中全是九凤书院的人和事，还有临别前她看的最后一眼书院大门。
威仪的书院大门高耸入云，她想要再走进去，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天边，都没能再走进去。
走了一晚，醒来后想想觉得腿疼。
秦嬷嬷伺候她起身，笑道：“今日开始不用再去书院了，姑娘怎么不多睡会？”
“今日是初一，要去刑部和四夷馆。”
秦嬷嬷说道：“四夷馆就算了，毕竟还是个文官待的地方。可刑部那地方，姑娘还是少去为妙。”
“刑部跟其他五部不一样，气氛也不一样，庄严肃穆，看大人们办案很是有趣，我在想日后我是先去刑部呢，还是先去四夷馆，反正皇上不会立刻让我做御史。”
秦嬷嬷笑道：“要是考上状元，不是先去翰林的么？姑娘不想去那？”
“不想。”想想置气说，“他们不愿收女娃娃，我这女娃娃也不想去那个地方。”
“皇上授命的，姑娘怎能违抗。”
“皇上是好皇上，做太子的时候他就疼我。”
如果不是他授意，六部和四夷馆也不会让她这个小姑娘进进出出。虽说只是整理些小卷宗，但也是莫大的恩典了。
想想洗漱好要换衣时，发现嬷嬷给自己准备的不再是九凤书院的衣裳，眼前是浅绿底色绣小白花的交领，下面是米色绣梅襦裙，一瞬间竟有点陌生。
她阻止了自己的多想，想必是刚离开书院，还总以为自己仍是学生，等过几日就好，不会再梦见书院，也不会再想着要穿书院的衣裳。
想想用过早饭，就坐马车前往刑部，并没有跟父亲同行。
刑部因有牢狱，因此不像其他要职部门那样围绕在皇宫附近，而是离皇宫稍远。
到了刑部后，到了大门她要亮腰牌，门口的官差就笑道：“不必看腰牌了，云小姑娘进去吧。”
想想肃色说道：“要看的，不然有人冒充我进去可怎么办？”
“……谁还能冒充您啊。”整个大晋再找不出第二位您这样的小姑娘了好吗？
“不行，这是规矩。”想想给他看过腰牌，这才进去。
进了刑部里头，因是初一，刑部里的人十分忙碌。她找到主事，跟他要卷宗。
这卷宗都是地方上已经结案所呈交到刑部的案子，刑部负责覆核，或“照覆”，或“驳回”，前者留存刑部，后者打回地方再审。
想想要做的就是看这些案子，先过一遍，案情未确、律例未符的，就放在一旁，提出疑点，交给刑部。刑部确认有疑点，便会交回给地方再审，以免出现冤假错案。
起初刑部对这小丫头的能力十分怀疑，并不放在心上，但碍于上头有令，随便打发她了二十个案子。谁想不过几日她将卷宗送回，竟驳回七个案子，每个案子旁边都罗列了疑点，有理有据，甚至提供了查案线索的思路，几乎不用地方官员再去奔波查找证据。
自此刑部上下对这小神童大有改观，交付卷宗时，也不再随意，甚至有时会将刑部内部难以定夺的案子夹在给想想的卷宗里，看她有何看法。
主事见想想来了，和她打了招呼，就将三十份卷宗交给她，说道：“又要麻烦你了，小神童。”
“不要叫我小神童，我都已经及笄了，嬷嬷说，及笄了就不是小姑娘了。”
主事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边抱怨边进来，分外吵闹。他抬头往那看，问道：“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唉，还不是秦大人折腾的。”那人叹气说，“秦大人不是刚从外面调任回来，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他要我们办的事我们能不办吗？可就是怎么找都没找到头绪，怪啊。”
他说着走着，忽然瞧见想想也在这，急忙问道：“云小姑娘你有空没？留个步帮我想想这案子可方便？”
想想看看天色，说道：“我只有两刻得空，一会还要去四夷馆。”
那人立即说道：“成，我先将事情跟你说一说，要是云小姑娘改日有空，可以去看看。”
“大人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那秦大人外调三年，这才刚回了皇城，但是啊，不知道得罪了谁，每日他们都能在屋里发现血淋淋的老鼠头，吓得秦夫人魂不守舍。可是我们查也查了，蹲也蹲了，就是看不见是谁做的。”那人苦笑说，“秦大人三天两头来刑部找我们，可苦得我们啊……”
想想眉头微低，一会便抬起了，问道：“秦大人原先是在皇城任职的？”
“是。”
“所以他的宅子三年没住了？”
“举家都去了外头，不过留了下人每月清扫。”
“哦——”想想说，“所以房子空了三年，那一定很多老鼠，下人打扫归打扫，不能往主子的卧房里住。”
旁人听着说道：“老鼠是有的，但云小姑娘，这推论跟有人往秦大人屋里扔老鼠头有什么关系？”
想想环视一眼这些大人们，说道：“你们一定不养猫。”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明白过来：“你说这闹事的不是人，是猫？”
“对呀，你们没蹲守到人，就没看见过没听见猫的叫声吗？”想想说道，“猫不爱吃老鼠的脑袋和尾巴，你们再仔细找找，肯定能发现被扔掉的尾巴。”
众人恍然大悟，那人更是欣喜：“可算是解决了，我还以为闹鬼了呢，我这就去找找尾巴，今晚再守守，要是真的是猫做的，我就……”
想想眉头一皱，问：“就什么？你们可不能欺负它们，秦大人三年没回来，它们说不定把秦府当成自己的家了，贸然驱赶，它们多可怜。你们游说游说秦大人嘛，让他哄哄那些猫，给它们吃的，跟它们商量商量，不要在屋里吃老鼠，它们会听的，猫可有灵气了。”
她说完这话，发现原本他们眼底的赞许，此时有些变了，隐隐含笑，让人看着分外不舒服。
“好好，我们定会说的。”
想想皱眉，这话听着像是在敷衍她。她又道：“一定要让秦大人好好送它们走。”
“是是。”
她再三叮嘱，见他们连连点头，这才放心离开刑部。等从刑部出来，她才想起这早就过了两刻，她急忙往四夷馆跑。
她乘车而去，在路上将每月从四夷馆领来的别国地方志译文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的地方。
四夷馆负责译外藩文字，有各国书信，也有别国大使前来四夷馆负责翻译，当然这些是提督和译字官们来做，想想一个外人是接触不到的。
她所需要做的，都是一些别国地方志或者地方资料这些可公布天下的。每月领一回，月底再送回来。昨日想想在书院考试，没有将资料送回，今日既可领，又可送。
到了四夷馆，想想抱着怀中译文本子进了里面，驾轻就熟地走进里头，她敲敲门，里面的人闻声往外看，见了她便笑道：“小神童来了。”
想想说道：“你们不要总叫我神童，我如今只会译十二种文字，哪里算什么神童。”
“……云小姑娘未免太谦虚。”那人说道，“四国官话你皆会，而且还有两个已经亡国数十载的国度，你也学会他们的官话，这还不算神童？”
想想坦诚说道：“不算。”
众人朗声笑了起来，又无奈又尴尬，又觉她张扬得可爱。
四夷馆提督张万里听见想想的声音走了出来，他生得十分高大，凶猛威仪，面似阎王，不似文官，更像武将。他走路生风，张口声音宛若洪钟，他说道：“想想来了？昨日考试如何？”
旁人笑道：“定是‘通’的啊，想想若不通，那今年八月九凤书院也无学生可离开了。”
“嗯，当然是。”想想毫不客气地点头，说道，“我要回家去了，各位大人告辞。”
“去吧，小不点。”
已经走了几步的想想回头皱眉说道：“我及笄了，不小了。”
众人笑了起来，又笑得想想有点恼。
她都及笄啦！
是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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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时节，亭皋木叶下，拢首秋云飞。
想想离开书院后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除了在家看书，就是往来六部间。
这日她看完刑部的卷宗，圈画出需要驳回的案子，就乘车往刑部去。
到了刑部刚下马车，她就听见里头有猫的叫声。那猫叫得凄凉，似乎叫了很久，声音都嘶哑了，充满了不安和悲切。
想想加快脚步，到门口亮了腰牌就直接进去，进去就看见两只被关在铁笼里的猫，正放在刑部的大院子里。她忙问道：“这猫是怎么回事？”
看门的官差说道：“不就是总抓老鼠去秦大人屋里吃的那两只猫，大人们蹲了半个月才终于抓着一只，又蹲了半个月才抓住另外一只，这猫可真是贼精。”
“抓？”想想拧着眉头跑进刑部里头，见了主事就问道，“林大人，那两只猫你们要怎么处置？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让秦大人好好哄他们走？我说了，猫有灵气，会听的。”
林主事说道：“这是小娃娃的想法，猫哪会听人的话。”
想想有些生气，问道：“那你们要怎么处置它们？”
“这猫凶得很，放出去难保不会回秦大人家中再闹事，所以……”
“所以什么？关刑部大牢？”
林主事失声笑了起来：“大牢是关押犯人的，怎么能关猫。这猫要是不吵闹还好，我们自己养着吓吓老鼠，但太吵了，扔河里吧。”
想想又气又急：“你们胡闹！这么关着猫它能不吵吗？把你关着也会吵着出去吧。”
“……”
想想说道：“我不许你们扔河里，我来养。”
林主事要拦，但她气势汹汹，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也不好说什么，不就是两只猫，就让她拿走吧。他喊道：“那你别放出来，再跑回秦大人那，我不好交差。”
想想头也不回，拎了猫笼就上马车，等把猫放回车上，她才冷静下来，看着在笼子里叫唤的猫，心中滋味交杂。
既心疼猫，也心疼自己，她说的话为什么没人听？
想想心中不痛快，但还是低头对怀中铁笼里的猫说道：“你们不要怕，以后我养你们，会有肉吃的，没人会再欺负你们。”
或许是一直被想想这么抱着，也没有觉察到危险，铁笼里的猫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嘶声叫唤。
她回到家中，拎着猫笼下了车，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以前可没见过。虽说她爹是礼部侍郎，但甚少和别的大人往来，在朝中不过三五好友，马车她都是认得的。
她问道：“谁来了？”
守门的下人说道：“回姑娘，是齐大人。”
“哪个齐大人？”
“就是前御史，齐鸿鸣齐大人。”
完全没想到来客是他的想想立即抬头，讶然：“御史大人？”
那位年纪不过半百却请辞，告老还乡的御史大人？想想素来喜欢有学识的人，这位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也是其中之一，甚至她想做御史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曾见识过齐大人与人雄辩的风采。
她急忙拎着猫笼往里面走，迫不及待想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