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想想出门，发现天上又浮着阴暗云朵，知道今日定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她转身回房，把桌上的棋盘和棋盒都放进布袋子里，挎在肩上。
秦嬷嬷问道：“今日书院要教下棋么？”
想想答道：“书院教的我都会，我才不费时去学。我这是要以棋会友，去找谢家小哥哥。”
上回想想跟人在树下对弈，陪在一旁的就是秦嬷嬷，她一听就问：“谢少爷跟姑娘同一个书院？那可真是巧。”
想想微顿，若有所思，“嬷嬷你的话提醒我了，谢家小哥哥那么聪明，可为什么他去的不是最好的翰林，而是要来九凤呢？他跟我又不一样，我是小姑娘，他可是小哥哥。”
爹爹都说翰林是他们大晋最好的学堂，那为什么谢舒意不去？明明那样聪明。
她当初想要去翰林可被拒了，要不是爹爹拦住她，她差点就去皇帝理论，凭什么不让姑娘去翰林。
秦嬷嬷颇觉意外，微微笑说：“原来姑娘眼里也有聪明人，还能得到姑娘的亲口夸奖。”
“当然有啊，我可夸过不少人的，比如我爹爹，还有安尚书，李太傅，颜将军，对，还有最最聪明的御史大人。”
除了爹爹，想想最喜欢的人就是御史大人齐鸿鸣，他非但学识好，办事也是雷厉风行，有理在手，从不退步。
秦嬷嬷笑笑，说：“那些都是长者，跟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倒真是头一个。”
想想略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她说：“总要有人开个头，以后想必会有更多吧，那就有人陪我玩了，我的脑袋就不用老仰着，脖子都疼啦。”
秦嬷嬷扑哧一笑，想想又说：“不过谢家小哥哥也是高个子，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个小矮子呀，让他抬头看我的那种。”
“姑娘慢慢找，总会碰见的。”
“嗯啊，我要去书院了。”
“姑娘，时辰还早。”
“我知道的嬷嬷。”想想有自己的想法，九凤书院还是挺大的，要找到一个人不容易。她打算去书院门口等着，等谢舒意出现。
于是今日在书院门口接学生上堂的先生们的旁边，就多了个小豆丁的身影。
想想站在一众先生旁，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个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书院大门的人。
她的神态颇为严肃，一声不吭，却让先生们站得不安，频频朝她看去，生怕她张口就扔刀子戳他们心窝子。
林洞主觉得就这么把她晾在一旁不好，低头搭话：“想想啊，你一大清早就站在这，是等人吗？”
想想点点头，说：“是啊，我在等人。”
林洞主说：“那人有什么特征没，先生跟你一块找。”
想想说：“有啊，他没穿我们书院学生的衣裳，很好找的。”
“胡说，进书院的学生都会穿上一样的衣服。”
想想拧紧了小小的眉头看他，问：“先生你亲眼看见他穿那衣服了吗？没吧，可是我亲眼看见了他没穿。先生怎么能把自己没证实的事，来一口否定我证实过的事？这样很不好，以后会不能服众的。”
众先生斜眼直瞅林洞主，看看，让您去碰钉，扎脚底板了吧。林洞主轻咳一声：“先生错了。”
“嗯呐，知错就改吧。”
“……好。”林洞主心里懊悔了，他去跟她搭什么话呀，石头砸脚了吧，砸脚了吧？他道完歉才想起来，书院里，确实有个学生平时晚来、早退，常告假，就算来了，也不怎么出现在学堂上。
至于为什么不惩治他，只因为这学生太聪慧，先生的提问和岁末考的卷子，都答得十分出色。
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少年。
林洞主爱才，所以并不扼杀他这样洒脱的天性。
难道……想想要等的是他？
等了一早上的想想没有等到谢舒意，学生都已经来到书院，先生们也要回去上课了。探花郎游任之拍拍她的小脑袋，说：“想想，你要是再不进去，就要比先生晚咯。”
此激将法对想想万分有用，片刻想想就抱着棋盘飞快地朝学堂跑去，一会还不忘回头：“先生你比我晚了，再晚点洞主要骂你了。”
“……”什么小屁孩呀这是！
想想进了屋里就把棋盘放好，棋子在木盒子里哗啦啦作响，后头的唐盾探头，问：“想想，你带小石子来了？要扔谁，我帮你。”
“你怎么老喊打喊杀的。”想想正色说，“我带的是棋子，不是小石头。”
“哦。”唐盾说，“我可不爱这东西，还是石头好玩。”
唐盾的爹是校尉，想想知道他爹，大字不识的武将，但是虽然不认字，却不是有勇无谋者，相反他在战场上颇有计策，可谓是靠天赋吃饭的人。
然而想想觉得唐盾除了调皮捣蛋，没有一点像他爹的样子。不过想想不讨厌他，就为了他那句穿了护甲会让被打的人手疼，她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讨厌他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唐盾整天在书院跑来跑去，又大方仗义，人缘甚好，不知道他会不会认识谢舒意。她在书院等不到谢舒意，爹爹又不让她去丞相府，这天气他也不会去榕树那，但想想还是有法子能找到他的。
“唐盾小哥哥，你能帮我在书院找个人吗？”
“能啊，想想你说，他叫什么？”
想想说：“谢舒意。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舒’，无意苦争春的‘意’。”
唐盾一顿，无比诚恳地说：“想想，你别为难我这个刚进书院的小娃儿了，你还是直接写吧，我听不懂。”
“……”
想想忍住说他是笨蛋的冲动，提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下谢舒意的名字。等写完他的名字，想想不知怎的想起了谢丞相。
谢丞相当初给谢舒意取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要他“任天真”“不争春”？
可现在的谢舒意，看起来并不自在快乐。
*****
想想发现唐盾的优点了——人缘特好，消息特快。
还不到午饭的时辰，唐盾就打听到了谢舒意在哪，还额外多打听了些事。比如谢舒意经常不来书院，就算来了，也不会整天都待在屋里听课，但谁也不知道他在书院哪里藏着，毕竟书院这么大，要藏身的地方太多了。
“不过虽然他不怎么听教，可是功课很好，所以先生们从来不为难他。”唐盾两手撑着自己的胖脸墩，晃着小胖脚说，“真羡慕啊。”
想想听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那我也可以这么做，我也聪明，我也要去找个可以把我藏起来的地方。”
唐盾脸色一变，说：“那你要是被先生抓到了，一定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当然不说。”想想开始收拾书和棋盘了，放进布袋里，准备走。
唐盾问：“想想你要去哪？”
“去找藏身之所呀，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唐盾看着蹦着欢快步子离开学堂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想想要是老这么跑，那先生提问他可怎么办？就没人跟他支招了。
他怎么就这么笨！
“想想你回来！”
奈何想想从他的话里得到了启发，打定主意的她根本不想回去，只想快点找个好地方，要么把从家里带的书看一遍，要么摆个残局自己下棋，总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跟那些小屁孩一起认字上。
她想起唐盾打探来的消息，说谢舒意在乙字班，那她先去乙字班找他吧。
九凤书院分五个班，甲乙丙丁戊，想想在戊字班，书院里的小班。按照谢舒意的年龄其实该在丙字班，但她估摸着谢舒意聪明，所以在大班。想想决定过两天就去找林洞主，让她也去大班，她这么聪明，当然应该在大班的。
不同的班在不同的院子，为了不互相打搅，所以相隔甚远。
想想从戊字班走到乙字班，走了两刻才到，棋盘又重，可把她累坏了。
大概是大班里从来没有小娃娃出现，长得俊俏的小美人想想一出现，就惹得众少年姑娘瞧看，纷纷打趣问：“小豆丁你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跑这来了？”
想想抬头看着他们，认真问道：“我来找谢家小哥哥。”
一说“谢”姓，就有几人闻声出来认领。想想看了一遍，摇摇头，说：“你们不是我要找的谢家小哥哥，我找的是谢舒意，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舒’，无意苦争春的‘意’。”
“哇，你这小豆丁，还懂诗。”
“看来是文官家的千金，不过谢舒意……”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要找的是谁，相视几眼说：“小豆丁，谢舒意刚才来了会，可现在又走了，我估摸今天他都不会回来了。”
想想“哦”了一声，此时铜钟敲响，到了上课的时辰，少年姑娘们立刻回了室内，还催促她快点回去。想想才不回去，她立志要逃课，回去的话太没面子了。
但找不到谢舒意，她能去哪？书院不到时辰是不会开大门的，她胳膊短腿短，爬不了墙出去。
更何况出去也不能回家，而且来接自己的嬷嬷要是没看见她，会着急的。
第一次逃课的想想觉得逃课没有想象中好玩，甚至有点无聊。
她离开大班的院子，朝四下拧眉一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藏书阁。
对啊，她怎么把那个地方给忘了。
想想立即抱着自己的棋盘往那走。
藏书阁占地甚广，宛若迷宫，里面的藏书几乎没有任何一国的藏书可以比得上，就连皇宫里的藏书阁都不行。林洞主人面广，人缘好，每年都有好友从四国寄来书籍，将书架填得满满当当。书阁里的书架每年都要新置十余列，藏书千余本。
想想早就耳闻这里，但书院不轻易给外人进去，怕毁坏书籍，又怕影响了书院的学生。
她走到藏书阁大门口，往里头看，发现里面有人在走动。她既是逃课之身，那当然不能被发现。她等了一会，见那几人走过去了，就飞快进去，借着迷宫般的书架穿梭前行，避开他们的视线。
等走进深处，这才没有听见脚步声。她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有人过来，但也没地方可躲。她正苦恼着，看见不远处有个长梯子，正架着通往上头。
想想快步走过去，开始爬梯子，想看看上面是什么。
这梯子约莫有二十梯，爬得宛如乌龟的想想后悔了，以前那些小屁孩喊她去爬树时她应该去的。
万分艰难才爬上来的她喘了好大一口气，真不容易。
这里是藏书阁的二楼，四面依旧是书。似乎是窗户少，跟楼下除了这梯子入口就没有其他连接的地方，又因今日是阴雨天，因此特别晦暗，只有微弱光芒，只能将二楼的大致模样看入眼中。
不过想想很满意这里，因为这里特别安静，而且楼上明显没有人走来走去。
如果靠近窗户的话，还是能见光芒，足以用来看书下棋。
想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抱着棋盘颠着小步子往窗户那边走。
人还没走到那，不知绊到地上什么东西，脚一崴，人就往前摔去，摔得脸朝地，痛得她“哎呀”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得人都懵了。
那“东西”一动，似乎是一条腿，迅速收回，片刻就有人站了起来，背着窗户而站，脸置于黑暗之中，想想只能看出个人形，看不出他确切的模样。
她正要质问他，就听他轻声一笑，蹲身伸手握住她的小小肩头，边将她扶起边问：“小不点，你怎么跑这来了？”
想想微顿，此时少年的脸一侧在窗前，有光映照。少年的脸清晰了起来，白皙的面庞俊秀温雅，眉眼微带笑意，似含春暖。
不似在榕树下时，那样阴郁。
万分明媚。
想想怔了一怔。
“谢家小哥哥，你怎么在这？”
谢舒意听见楼下有声响，轻轻“嘘”她一声，牵了她软软的小手将她往里面带，低声：“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