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乐去找的人其实并不是苏立辰。
从她见到苏立辰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大概是第六感，她总觉得，他能洞悉她的一切。
所以她想方设法躲避着他。
可是躲无可躲，她没想到章远竟然跟他认识，还要跟他较量。
米乐跟江心屿聊天，就是想通过她，打听苏立辰的背景和身世。
但江心屿是做律师的，职业习惯和敏感，让她不愿过多透露别人的信息，所以米乐也没有打听出什么。
只知道苏立辰是个警察，刑警大队的，好像能力挺强的。
其他一无所知。
可是米乐总感觉，这个人似乎并不一般。
尽管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是她能感觉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只要她靠得近一些，就能形成一种压迫的态势，朝她逼过来。
米乐是单独来找江心屿的，江心屿开门看到她站在外面，吃了一惊，“米乐？”
她几乎要叫起来，但米乐却十分虚弱的样子，撑在门上看了她一眼，“江律师，能跟你谈谈吗？”
江心屿看她眼里并没有恶意，才开了门。
米乐走进来，四下环顾了一番，才在沙发上坐下。见江心屿拿手机，又道：“先不要通知别人，我不想让警方知道，更不想让他知道。”
江心屿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想了想，握住手机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米乐笑了笑，又摇头，“能给我一杯水吗？”
江心屿给她倒了杯水，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章远在找你。”
“我知道。”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摇头，“但我不能见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他……”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但那样一个弧度，实在算不上是笑。她继续说下去：“这几个月，其实我已经满足了。就算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吧，我也想过，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总会有报应的……其实我跟她们也没什么区别，但既然做了，我也不后悔。”
她这些话信息量很大，江心屿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悄悄开了录音。
米乐的目光看过来，落在手机上，江心屿的心跳了一下，下意识想去拿手机。但下一刻，她的目光却又挪到了别处。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不经意。
江心屿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才听她开口，“人是我杀的，吕璐，还有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
她似乎想了想，才想起来，“对了，叫童欣。”
“警方查到，两个死者，都是你的高中同学。”江心屿接过话，“你们之间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结？”
“过结？”米乐神色平静，又喝了一口茶，摇头，“不是过结，是欺凌。你可能没有体会过，那种在学校被人扯头发，泼脏水，被人合起来冤枉，往嘴里塞粉笔灰……”
她说着闭上眼睛，“这样的校园欺凌，数不胜数，可是谁也没办法计较，老师或许想管，但是管不了。也或许根本就不想管，不想去惹那些事。”
她终于笑起来，“是啊，谁会去管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呢？在那个学校里，只有三种人，居高临下的欺凌者，没有出路的被欺凌者，还有一种就是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谁会管呢，谁又能管呢。法律总是对孩子充满了同情和仁慈，可是却不知道，有些所谓的孩子，心里也装满了肮脏。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施暴者，他们只是把那当做一场游戏，他们临时取乐的一种方式。没有人会谴责他们，即便家长知道了，也只会维护自己的孩子，说他们还小，还不懂事。连法律都要保护的人，我们又有什么好谴责的呢？
可是那些被法律保护着的人，他们却利用自己的特权，去欺凌跟自己一样的生命。或许在他们眼里，像我这样的命，根本算不上命。只是他们取乐的工具，只要他们开心了，另一个生命到底受到了怎样的侮辱，到底被怎样的践踏在脚底下，都是无关紧要的。那时候我就想，这就是我们法律所保护的一群人。
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刽子手，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个玩笑，可能笑过了就过了。几年后，或者几十年后，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在那样的岁月里，欺凌过那样一个人，他们的人生依旧光鲜亮丽。”
她摇头，“可是他们却不会知道，那个原本该和他们一样，活在最美的年龄里的孩子，她的青春再也不会绽放，她的人生，永远摆脱不了这样的痛苦。有很多次，我甚至都活不下去了，我想死，用我的死来证明，他们是杀人凶手，是恶人。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记不住的，甚至不会觉得那是他们的错，只会嘲笑我，说我软弱，承受能力太差。或许有人会惋惜，可是也会很快遗忘。我的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杀了她们？”
沉默片刻，江心屿才开口。
“是因为这个，也不是因为这个。”米乐稍稍拧起眉头，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
“我杀吕璐，是因为她该死，或许你们也觉得我该死，可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让吕璐先死，我不能把她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还给她，但也不会让她死的太容易。我相信命运是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过自己的罪孽。”
她笑，“哪怕是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可是因果报应，总有一天，自己做过的罪孽也会把自己送进地狱。”
“那你呢，你杀了她们，难道就不是罪孽？”江心屿看着她，虽然是质问的话，但眼里并没有半分质问。
她跟米乐接触过这两次，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她能感觉到，坐在她面前这个女生，并非十恶不赦。
“我杀了她们，是我的罪孽，所以，我也有我的报应。”米乐说着又皱起眉，似乎承受着某种痛苦。
但也不过那么几秒，她又恢复了神色如常。
“我今天回来找你，并没有想着隐瞒什么。我想过了，与其一直这样躲着，这些事，还不如说出来。反正……”
她停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扯了扯嘴角，“我还是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这是米乐的故事，关于她的从前，和她的现在。
“从童欣开始讲吧，你一定很好奇，那时候欺负我的人多了，为什么我只找童欣报仇。”
停了下，她眼里渐渐有了别的神色，那个温柔和善的女孩儿，眼里渐渐有了几分恨意。
“因为我跟她的仇，是死仇。这个仇，如果我这辈子不报，我就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高中的时候，童欣是他们隔壁班的班花，被一众男生追捧，身边也有众多女生朋友。
可是米乐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她。
她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曾得罪过任何人，甚至平时连话都不爱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咄咄逼人，非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而这其中，以童欣他们那伙最为过分。
当然，做那些事，童欣从来不会亲自出手，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家境好，她想找乐子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人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其实那些人里，不少人也是被欺负过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都是被欺负过的弱小，但是并不能体会别人被欺负的痛苦。为了转嫁自己的痛苦，体现自己的价值，甚至变本加厉，帮着那些人欺负更弱小的同学。
这才是他们的悲哀，可是他们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他们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