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没能给袁俊找回他妈妈的相簿,不过一身鬼点子的他做了个假相簿,相簿用金线、绒布等夸张的装饰包装起来也就算了,里面的照片偏偏还没有一张是袁俊妈妈的。不过,由于照片都是六七十年代拍的,风格很接近。
杜心茹哭笑不得,“老年痴呆症又不是傻,一眼就看得出来啊,到时候肯定骂死你。”
袁俊没有别的办法,无奈道:“到时候再说吧。”
袁俊忽然问杜心茹:“你有没有听过逆权侵占?”
“听过,但不清楚。”
袁俊详细说道:“我和我妈在九龙城住了超过二十年了,一直都不用交租,业主也没理过我们,所以在法律上,我可以申请逆权侵占,把那套屋子合法地据为己有。”
袁俊又道:“我为了这件事,想找回那房子的业主。三十年前,这房子原本的业主有三个,高志得、林日辉、徐贤。那套房子是他们三个合买的,业权各占三分之一,用长命契的方式买的。在法律上,如果有哪个业主过世,就自动宣告丧失业权。高志得和林日辉相继去世了,现在唯一的业主只剩下徐贤。”
袁俊说道:“有一个六七十年代的粤语片明星,巧的是也叫徐贤,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几十年过去了,谁又能确定那个徐贤就是袁俊要找的徐贤呢?袁俊打算去问问他妈妈,尽管老人家现在有了老年痴呆症,但应该能勉强记得一些零星信息。
说来也巧,袁俊妈妈所待的疗养院刚好就是叶子干妈所在的疗养院,袁俊提着两袋日用品和一些吃的走进疗养院,远远地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有一下每一下地撕下面包喂地上的白鸽。白鸽活泼灵动,在老太太眼前蹦蹦跳跳,每当有面包碎掉落就会激动地扑过去用喙寻找,逗得老太太咯咯直笑。
袁俊走向老太太,喊着:“袁姑娘!”
袁金好回头,见他身边还有个陌生小姑娘,问道:“你同学?”
“是啊,同桌。”袁俊笑笑。
袁俊推着妈妈到公园里去散步,杜心茹乖巧地把一个个又甜又大的橙子剥给她吃。
“袁金好,你认不认识徐贤?”
“认识,徐贤那么红,风靡万千少女,亚太影帝嘛。”
“徐贤认识你吗?”
袁金好的目光望向远方,情不自禁地,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甜蜜的笑意,陷入了回忆中。
自从患了老年痴呆症后,她忘了好多事,可对于徐贤的记忆却并没有淡忘。
那是70年代的一个中午,邵氏影片的餐厅内,一群奇装异服的演员在低头吃饭,偶尔抬头和身边人闲聊两句。
袁金好就守在餐厅的收银台前,帮吃饭的客人们下单、收钱。
一个身穿西装的男演员,梳着漂亮的大背头,单手撑着收银台,笑看着袁金好:“我像不像徐贤?”
袁金好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不过,“不像。”
“那我呢?”又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演员凑了过来。
袁金好长得好看,不仅不输给女演员,反而有一种让人舒服的淡然气质,每天都会有各种男人点餐买饭时顺带撩她两句。
“那我呢?”又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袁金好抬头一看,激动坏了,是真的徐贤!
不过,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袁金好压低了声音,问他:“您这么有空?”
“特地来找你的,今晚有空吗?带你去太平馆吃饭。”
徐贤带袁金好吃了饭,有道菜叫瑞士鸡翼,袁金好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味道。
随后,徐贤又拿出一串钥匙,正是袁俊所提的那套房子的钥匙。
袁俊带着杜心茹来到了九龙城唐楼顶楼的一间屋子,回到儿时居住过的地方,袁俊的心有种莫名地踏实感。像漂泊了很久,总算靠岸的船。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沉默了很久的杜心茹终于忍不住说道。
袁俊知道杜心茹想说什么,“你想说徐贤很有可能就是我爸爸。”
“你怎么知道?”
“百天明也这么说的。”
提到百天明,杜心茹的心微微一动。
袁俊陪着杜心茹在房间里转了转,家具全是复古的老一辈的装修风格,榉木屏风、酸枝椅似在幽幽地互相讲述着过往的种种。
杜心茹见袁俊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好奇地询问袁俊,袁俊却并不急着告诉她答案,而是带着她上了天台。
这栋楼的天台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天台,也许说它是阁楼更恰当一些,因为顶楼之上加盖了一层屋,堆满了杂物。袁俊在杂物里寻找着,拖拉着,旧衣服、碗碟、旧式收音机……
杜心茹上前帮忙,一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纸箱,纸箱里的残旧活页夹掉了下来,里面的纸张散落了一地。
“不好意思。”
“没事。”
袁俊上前捡拾起地上的纸页,却无意间看到一张发黄的纸片——袁俊的出生证明!
“终于找到了!”袁俊兴奋得不能自已,他要的就是这个。
“有出生证明,不就能知道生父是谁了?”
袁俊激动地打开出生证明的内页,刚打开就傻眼了。
杜心茹好奇地凑了过来,暗暗在心里想着,该不会真是徐贤吧?
当杜心茹凑过去时,却发现出生证明上只有袁俊和母亲的名字,父亲一栏,空白一片。
袁俊失落地凝视着杜心茹,眼神让杜心茹有些心疼,他问:“父亲一栏可以不用填的吗?”
“可能像我妈妈说的那样,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真的没有爸爸。”袁俊低垂着头,孤单落寞的样子让杜心茹心里不好受。
袁俊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起来:“我从小就羡慕其他小孩有爸爸,看人家有爸妈接放学也很羡慕,我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那种感觉真的好孤独,好寂寞,好难受。”
多年后说出来他仍旧胸口隐隐作痛,可想当时那种感觉有多强烈。
杜心茹安慰他道:“其实我也一样,我老爸整天不见人,有老爸和没老爸没什么区别,我妈妈早就去世了,我也是一个人走那条放学回家的路。”
那种孤独感,她真的懂。
半个月后,袁俊又一次带着杜心茹去看袁姑娘了。
“袁姑娘,我有个消息要说给你听。”袁俊推着袁金好的轮椅,闲谈着。
袁金好并没有在意袁俊所说的话,而是侧过身来,抬头凝望着袁俊,问道:“我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好想念天台那盆花。”
“徐贤……死了。”袁俊直接道。
袁金好愣住了,眉头皱在了一起,却什么话也没说。
杜心茹轻唤了一声:“袁姑娘?”
袁金好仍然没有一丝反应。
许久后,袁金好喃语一般说道: “我想回家啊。”
杜心茹问袁俊,“她能回家吗?”
袁俊说道:“妈妈是需要二十四小时特别护理的病人,没有医生的批准不能离开这里,平常我说要带她去喝茶,医生多数时候都拒绝了,怕有什么意外,他们负担不起。”
“我觉得她很想回家。”杜心茹道。
“我知道。”袁俊的心情很沉重。
杜心茹道:“这些人怕麻烦,我们不怕不就行了?我们依着手续,申请带她回家,一个星期也好,两个星期也好,都能等。”
袁俊凝视着杜心茹的眼睛,这一刻,他是真的动心了。袁俊点点头,也确实想带妈妈回家去待一段时间。
袁俊和杜心茹都以为袁金好并没有听懂他们说的话,对他们说的“徐贤死了”这条消息无动于衷,其实不是,那些过往的画面像电影回放一样在她的脑子里播放着。
徐贤,一个影响了她一生的男人,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忘记和释怀的男人。
还记得有天,徐贤带着袁金好在一透着葡式建筑风味的公园里散步,袁俊跟在袁金好身后,腼腆的样子很惹人喜欢。徐贤向袁俊笑笑,袁俊害羞地躲到了袁金好的身后。
“这个小朋友是不是我的?”徐贤问。
袁金好摇头,她清楚地看到徐贤眼里期盼的光芒慢慢熄灭。
随后,袁金好和袁俊搬到了九龙城唐楼,也就是袁俊带杜心茹去的那个地方。当袁金好带着袁俊住进那屋子时,屋子里的装修样式以及所用的家具都和现在没有区别。
袁俊自幼就喜欢读书,每次考试都考第一,袁金好不想埋没了他,答应他要让他在香港读书,袁俊喜欢香港,高兴得直点头。
袁姑娘拿出一个相簿翻看着,里面有徐贤和另外两名业主的合照以及徐贤和他其他朋友的合作,甚至还有徐贤和袁金好自己的合照,笑得灿烂,十分般配恩爱。
回想起这些,袁金好像被雷电击中似的,猛的回神,冲向疗养院的大门。护工和医生们过来阻拦她,“袁姑娘,不可以这样,你这样会把门弄坏的。”
袁金好十分激动,近乎咆哮,近乎祈求:“我要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拉扯撞击间,疗养院的铁门发出清脆又痛苦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纷乱中苏醒、萌芽……
疗养院外的自助银行机前,叶子凝望着余额有些出神,上面的金额增加了!
没人会莫名其妙往她账户上打钱,除了——张东!
一想到张东,叶子就有些来气。
叶子冲到了KS保险调查公司的办公室找张东,问他为什么要每个月往她的账户里转两万块钱。
“你这算什么?”
算什么?她算什么?他算什么?她俩这算什么?
叶子恨不得撕扯着张东把所有的问题都问个明白!
“你当自己是救世主?很了不起?为什么每个月六号都往我的账户里存两万一?”
“我怕你拿不出,就帮你存进去了。”张东如实道。
“有闲钱就去捐公益金啊,我不用你帮我。”说着,叶子把手上戴着的一对戒指摘取了下来递给张东:“这对戒指是我在周大福买的, 用了一万一。”
叶子开始算起了账:“我帮你买了个洗衣机,四千!旅行箱,两千五!一双球鞋,两千!五件白体恤,一千!一个剃须刀,一千!一共两万零五百,你把戒指收下,我就还差你五百!”
张东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别这么任性好不好?”
叶子倔强地从裤袋里数出了一堆皱巴巴的零钞,都是她做残障的士司机赚的。
“我不会收。”看到这些钱的时候,张东很心疼……
“这里五百!”叶子终于用那堆皱巴巴的钱凑成功了五百,放好钱,她折身走了,走到一半又忽然回头,指着张东道:“张东,你知道吗?我叶子这辈子被你搞垮了!我原本好好的,开间洗衣店,我最厉害的时候有一百万存款啊!是你莫名其妙走进了我的生活,硬要对我好!当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却逃走了,你玩死我了!你开心了吧?”
叶子这些话很冲动,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不是张东,她可能日子会难熬一些但绝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张东从头至尾都只是想帮叶子,可是,事情总是不由人愿地横生枝节。
“我现在已经够倒霉了,不求什么,只求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别可怜我了,行不行啊张sir!”
一声“张sir”扎了张东的心。
张东看着叶子转身,看着她越走越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