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与上元节在人间最是热闹,多年来的饥荒与征战并没有让人们对这两个节日失去热情。尤其是梁京这样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地方,即使大战将至,人们也不减对它的青睐,似乎要将梁国这一叶孤舟燃尽它最后的余灰。
阎辰与剑枫坐在子苏河的船舶上,轻轻的荡漾在如水的夜色里,岸上琳琅满目的灯笼将水天照射成阑珊一片。
阎辰依然是一身黑袍,一丝不苟的装束配上面无表情的神情,他像是对这些热闹毫无兴趣,一丁点都没看在眼里,端着茶杯静静地品茶。一旁的剑枫对此时的景象也尚不在意,他立于船头左顾右盼,盘算在心的全然不是今晚的热闹,而是城里的布局。
“剑枫,你且来坐一坐。”待到剑枫坐下,阎辰将一杯倒好的茶递了过去,引得剑枫伸出双手慌忙且恭敬的接了过来。
“区区梁国殿下直接带兵攻打进来便可,为何还要专程跑这一趟?”以魔尊殿下的本领别说是凡人,就是天族也不必放在眼里。
阎辰端起茶杯,嘴角似是溢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你我不是凡间中人,如果在这凡界杀孽太重,必然会惊动六界,以后统领四海八荒必会留下污名。”
“殿下鸿鹄之志,我等小辈望尘莫及。”剑枫恭敬又崇拜的双手一揖。
“梁王必定会率领所有将士御驾亲征,地点,”他将唇边的茶杯朝着二人中间的位置一放,“便在卞城与梁京的接壤之地望岳山。”
剑枫一听又是一阵不解:“不攻梁京?不用查探地形?那我们这次来是干嘛?”
“父王给我的任务是叫我来凡间历练,可我又不做这个人间皇帝。这次前来是同你赏一赏这人间灯节。”
剑枫失语的张大嘴巴望着阎辰,滑稽的样子足足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他千想万想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来梁京仅仅只是为了赏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身火红衣裙的少女蹦蹦跳跳的穿梭在人潮里,那白皙的脸蛋上因为兴奋被染上两朵娇俏的嫣红。只见她左手提着一盏跑马灯,右手握着一支精致的玉笛,她一蹦一跳的还不忘将手里的笛子在指尖不停的旋转把玩。萧娘如玉,身姿娇媚,引得过往的行人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公主自幼身体不好,太医说乡间的空气和环境适合她修养,所以有一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卞城别庄度过,每次回来公主都会是这般开心。如今大战在即,如此良辰美景恐难再有,别说是公主了,就是平民百姓也在尽最后的狂欢。
街上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上几倍,云香与众侍卫无奈的紧紧跟在琉光身后,生怕这短短的开心时光再生出个什么意外来。
到得一座桥上,圆月高挂,两岸火红的灯影与满河的流水交相辉映,恍惚间是梁国盛世再现。
琉光双手扶在冰凉的石栏上,如水的目光投向那波光盈盈的河面。船只尚多,每辆船上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丝竹之声此起彼伏的从各个角落传来。
“云香,自我出生便没见过天下太平,我想梁国盛世应当如此吧。”她看着看着,无邪的脸上露出一抹遗憾。“人生得意须尽欢,本公主还没成过亲呢?是也太亏。”
语罢,她将手上的灯笼往云香手上一递,转身滴溜溜的跑到岸边,朝着一辆空船就招手。吓得云香慌忙跑过去,扶住她那朝着刚靠岸的船上一跃没站稳的身子。“船家,你且看一看哪张船上的公子没有女伴,如若容颜俊美本小姐自当重赏!”
船朝着中心荡去,船家为了报酬硬是好大一会才将船慢悠悠地靠近一辆十分华贵的船只。
琉光立于船头,扬起娇俏的小脸望去,只见此船虽然华丽,但却不似其他船上热闹,既没有歌舞姬亦没有琴瑟声,但那坐于船头的两位公子却是俊美非凡。尤其是那位黑冠黑衣的男子,棱角分明,刚毅冷峻,那身挺直的脊背看得出身材健硕有力,一眼看去无一处不好看无一处不高贵。
就是他了!琉光将手里的玉笛在指尖一个旋转便递于唇边,优雅绵长的笛音泛起,每一个音符都似乎是诉不完的相思。
起初阎辰是低着头的,琉光的笛声还能勉强算是情深意长。慢慢的阎辰将头抬起,那双晶亮又迫人的眼睛直直的望向她,虽然看不出任何东西,但这诡异的情景让她不禁有些后悔了。本来她也是看着他的眼睛的,可这时候反被他如此盯着,竟然躲也不是看也不是。嫣红的小嘴轻轻挨着冰冷的笛身,细看之下竟是微微的在颤抖,好几次都将曲谱吹错了。
阎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从容的站了起来,优雅的转过身,面对着眼前惶恐不安的人儿,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浅笑来。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好似是一切都有被他看在眼里,他正津津的欣赏着,又似乎没有看见她的窘态,也没有听清吹错的笛音,他立在那里从容的供她欣赏。
好不容易稀稀拉拉凑合着将一曲奏完,琉光悄悄的吞了吞口水定了定神。好歹她也是梁国公主,再怎么样也不能失了风度。她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冲着阎辰道:“本小姐见公子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心生欢喜故才吹,吹笛悦之。叨扰公子了,公子继续,继续啊……”
说完她便转身命船家靠岸,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船身微微一摇晃,感觉身后似有一重物落地,琉光不稳人一下向后倒去,这一倒便跌进了一具温热的怀抱里。睁眼一看,哎呀!此人何时已经到得她的船上?此刻自己像是八爪章鱼一般双手紧紧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死命地抱着他!而他的双手竟然也实实的环抱住她的双肩,将她禁锢在了他的怀里。
忽而一下脸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根本没有勇气对上那一脸淡漠中又透出一丝浅笑的俊脸。她一把将他推开,隔着一段距离,借着岸上的灯火望向那一张让人欢喜又让人害怕的脸。
“姑娘轻薄完在下便这样一走了之了?”
“那,那还要如何?”不对,这是谁轻薄谁呢?可思及之前是自己先惹了人家,她生生的闭上了嘴巴。
“在下觉得姑娘应当负责。”阎辰看着她那惊恐又娇羞的表情,煞有介事的答道。
负责?琉光暗地吐了一口气,她可没想过要负责。她状似认真的想了想,随即将手里的玉笛往他手上一塞,“此物就当是定情信物了,公子三日后的此时便到此地等我罢。”
话说完,船也刚好靠岸,琉光转身就要跳上岸打算离去。正在这时,阎辰长手一拉,继而稍稍使上力道稳稳的将琉光一个回旋又被迫面对着他。看着她那一双如秋水一样波光粼粼又惊恐万分的眸子,阎辰淡淡的拉下系于腰上的一快泛着绿色幽光的盘龙玉佩,认真的将它塞入琉光手里。“来而不往非礼也。此物就当是我赠予姑娘的定情信物罢。”
未等他说完,琉光拉起已经吓得呆立在一侧的云香,匆匆地逃也似的离开了子苏河,完全不理身后船家的叫唤。
看着她火红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人海,阎辰抬手对着岸上的侍卫一挥,楞在原地的侍卫这才回转神,左右寻找着琉光的身影。
仔细将手里的玉笛收于袖袋之中,顺手掏出一锭金子随手放在了身下的矮几上。他双手背负于身后,长腿随即跨上了岸,那一身伟岸轩昂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在了人潮中。
身后子苏河上的厢船中依然丝竹环绕,歌舞之声此起彼伏,火红的灯笼一夜未眠,隐隐中似乎有歌姬在吟唱着古老的情歌。
人间之行,倒也不似那般无趣。
思及此,阎辰脸上的笑又加深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