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扫把星女人,若不是因为你,鸿宇怎会受伤病根深种,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么会心绪大动一病不起!”沈如烟像看仇人一样死死盯着袁玉英,冲候在一边的陈立摆摆手:“你给我看住了,无论鸿宇生死,都不准她踏入这个房间半步!”
“是,大奶奶。”陈立领了命令,紧忙上前两步走到袁玉英身边,伸出手做出请的手势说道:“少夫人,大奶奶有令不让您进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袁玉英不动也不回应,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那里,陈立对伺候的丫鬟们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点眼力见,少夫人刚生产完,正是身子虚的时候,还不赶紧扶回去歇着!”
丫鬟们闻言一拥而上,拉扯着袁玉英朝隔壁房间走,袁玉英挣脱不过这才开口:“你们不用拽我,大奶奶的话我听见了,我就站在门外看着,不进去。”
陈立仔细打量了袁玉英一番,许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位袁家的大小姐与往日不一样了,这人的眉眼依旧透着股书卷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温润无害。只是若再往深了瞧,就会发现那眼瞳里带着一股叛逆的攻击性,凝结成让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坚韧。
陈立没再为难她,袁玉英也当真如她自己所言不进不退,沉默地、长久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由于刚生产完,她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头发散乱地披着,额头上还有残留的汗渍,身上的衣袍也不整洁,带着股血液的腥气。她的手臂和小腿都是浮肿的,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中若隐若现,旁人看着都觉得辛苦。
陈立对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的少夫人不禁有些钦佩,能常人所不能,忍常人所不忍,这位少夫人心性坚韧是许多七尺男儿都比不上的。
陈鸿宇撒手人寰了,他躺在床榻上,在昏迷的状态下停住了呼吸,英年早逝。此刻正是1907年7月15日凌晨4点。袁玉英仍旧站在那里,仿佛失了魂魄,天空中漆黑一片,无月无星,而她眼里亦没有光亮。
陈鸿宇的死让沈如烟心里遭受重创,一夜之间便白发丛生,整个人憔悴衰老了许多。而就在陈家还在办丧事的时候,麻烦却突然找上门来。陈家新开的商行出现假货,买家上门闹事,让陈家赔钱。
陈府大门外,此刻已经堆满了人,前来闹事的买家虽然不少,却也只是一小撮,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路人。偌大的宁波城内,陈家始终是高高在上的豪门世家,可正因如此,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它盼着它出错,想看它如何从云端陷入泥沼。
前来闹事的买家手上还拉起横幅:陈家卖假药以次充好,黑心商骗人还我血汗钱!眼看着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事情也越闹越大,陈立不得已急急忙忙的冲出来,堆起满脸笑意:“俗话说来者是客,各位有什么问题不妨入府详谈,陈家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前来闹事的一行人还算给陈家面子跟着陈立往大门内走去,见院落中挂满白绫,其中一人不由问道:“府中有人过世?”
陈立露出苦笑:“长房大少爷昨天夜里病逝了。”
“节哀。”那人尴尬地安慰道。
药房在二房的治理下确实干过以次充好,公款私用的勾当,现在人家找上门,结果陈家的账务出现大量亏空,拿不出钱导致官司缠身。
袁家也因为此事受牵连,袁少去庙里拜佛,却在路上遇上山体滑坡塌方,一行人都被掩埋在巨石之下,丢了性命,袁家只剩袁玉英和祖父袁成。袁成守着老宅子,把遗产都给了袁玉英。
沈如烟掌管陈家,各方提出分家,并且指责袁玉英是个灾星,克夫克子,想将她赶出陈家。
家破人亡,失去爱人让袁玉英心灰意冷,而此时秋瑾为革命牺牲的消息已经传遍宁波城的大街小巷,袁玉英领悟到了她过去执着于小家,却没想过这个国家已经腐烂了,只有从根本上改变,才能让人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于是决定帮助共产党,搬出陈家。带着两个女儿,搬出陈家大院,迁居丝巷弄。
1907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空气中裹挟着刺骨的凉气,吹得人打心底里发寒。偌大的宁波城中失了往日的热闹喧哗,家家屋舍门窗紧闭,路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个人也都裹着大衣行色匆匆而过,一会便没了身影。
而宁波城丝巷弄的一幢砖木结构洋房内却温暖如春,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妇人正用手轻晃木质的摇篮床,嘴里哼唱着温柔的歌谣,神色放松安然,正是离开陈家的袁玉英。摇篮床中两个半岁左右的女婴正睡得香甜,小口微微张着,一呼一吸的,十分可爱。小楼窗外,一棵木莲树亭亭玉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楼下突然传来敲门声,袁玉英瞬间变了脸色,为孩子盖好锦被,整理好衣衫,这才下楼去开门。这种三、二、三的敲门方式是她与一些社会贤达有识之士约定的暗号,代表着有要事商议。
袁玉英打开门,来人便带着一身寒气匆忙地进了屋,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大家都称呼他为小刘同志,是江浙光复会的一员。
结识小刘源于一个偶然,经历丈夫病逝,亲人死亡的袁玉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她抱着一对女儿在大街上游荡,却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弱病残在街边乞讨。
“老丈为何流浪街头?”她走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问道。
“没有国,何来家?”那老人已经十分虚弱,见她一介妇人还抱着两个婴儿,语气悲愤地说:“皇帝无能,清廷欺压百姓,却对侵略者奴颜媚笑,这片土地已经是满目疮痍,我的家早已经没了。”
袁玉英心善,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分给乞讨的流浪者,又对那老丈说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