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呢喃道,语气甚是悲伤:“一个慈禧,以一国换一己之福。但又有谁,可以拿一己,换一国之福?”
李忠岳静默了,他注视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却看见她弱小的脊梁上背负着很多七尺男儿也不敢背负的责任,那重量没有将她压垮,反而成为她不断前行的动力。
“像秋先生这样忧国忧民的人,在国将不国的今时今日,朝廷里却也是没有多少了。只可惜我只是个小官,人微言轻,实在无力相救。杀你非我本意,希望先生明白。”他如是说道。
秋瑾看着他微微点头,并不说其他。于是李忠岳只好艰涩开口,他问:“先生,你,可有遗愿?”
秋瑾抬眸,好半晌才说:“吾愿有三。”
“先生请说,只要崧生办得到,定不负先生所托。”崧生是李忠岳的字,他此时用来自称,可见心中郑重。
秋瑾的目光转向远处,仿佛想要透过这个昏暗的府衙看向外面纯澈高远的晴空白日,她的声音慢慢响起:“第一,行刑时不可使衣冠散乱,不可令俗物近身,死后不可枭首示众。”
李忠岳点头,这样的巾帼女侠,当死得有尊严。
“第二,秋瑾有诗作留与世人,虽非我所写,却最能代表我此刻之心。”
“先生请说。”
“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女子清冷淡漠的声音从李忠岳耳边响起,但他却偏偏听出这其中包含的狂热与反叛,这一诗句,充分表达了秋瑾对封建黑暗统治的不满,对吃人礼教的反抗,对国家和民族的深情,也表达一位女革命家忧国忧民、壮志未酬、面对死亡的悲愤心情。
他几欲哽咽,强忍心中悸动说道:“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七字深藏先生千言万语,崧生记住了。敢问先生,第三愿为何?”
“三愿,盛世太平,祖国长宁。”
她说完,整个府衙便再也不没有声音,李忠岳将头上的花铃摘下,对着秋瑾弯腰鞠躬:“先生大愿,崧生无能,万般愧疚。”
这时贵福从外面走来,见此情景自是盛怒,从李忠岳身边走过,推了他一下:“行了,别在这废话了,我看你也问不出什么,来人将秋瑾收押大牢,凌晨处斩!”
1907年7月15日凌晨四点,在贵福心腹的监视和催促下,李钟岳被迫押秋瑾步行至绍兴轩亭口赴刑,此刻天际漆黑,但黎明即将来临。
“我此番赴死,是为了革命,中国女性为革命流血牺牲从我秋瑾开始。世人或许不解我为何革命,为何忍心抛家弃子也要革命。今日我便要给世人一个答案,我此番就义,正为回答革命所为何事,革命是为给天下人一个风雨不侵的家,给孩子一个宁静温暖的世界,让早已麻木的人看到生活的希望。若我的血能激起国民的血性,能化为熊熊烈火燃烧这污浊腐朽的大地,那我将死之时,定然喜极而泣!”
刀光闪过,那一刻一个英雄彻底离开了!
秋瑾死后,绍兴知府贵福对李钟岳袒护秋瑾、屡屡抗命的行为极为不满,处决秋瑾后立即电奏浙抚张曾扬,历数李钟岳在秋瑾案中的消极表现。未过3日,李钟岳即因“庇护女犯罪”被革职。离任之日,绍兴绅民数百人,乘船数十只,送至距城30里的柯桥,仍恋恋不舍。李钟岳愧疚地对送行的人说:“去留何足计,未能保全大局,是所憾耳!”
而秋瑾被斩首之时,宁波城呼童巷的一所四面高墙的古宅中,正上演另一场生死之战,那府宅正是陈府。
陈鸿宇的身子越发弱了,时常身缠病榻,去年冬天沈如烟派人去京城去请王太医来府中给调养了一冬,这才有所好转。待过完年入了春,宁波城不太平,王太医便又匆匆回了京城。只是没想到季节更迭,眼瞅着夏至过后,天气一点点燥热起来,陈鸿宇总觉得头疼,身体劳累,注意力涣散,面色也一日比一日苍白。
沈如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在陈府进进出出,可陈鸿宇的病却仍不见好。此时袁玉英已又怀有九个月身孕,她心里焦急,面上还强作镇定,实在是桃花岭遇劫匪一事过后,沈如烟对她愈发不满。袁玉英为了腹中的孩子处处忍让,一边照顾丈夫,一边调养自己的身子,她只是期待当孩子降世时,能给她艰苦的生活带来新的希望。
1907年7月14日晚,陈鸿宇躺在床榻上,袁玉英斜靠在她身边,手中拿着诗书低头温柔地念着:“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陈鸿宇虽然病着,脸上却露出笑容,唇齿间反复说着最后五个字:“岁岁常相见。”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几不可闻的呢喃,竟无端生出一份悲伤来。袁玉英察觉到陈鸿宇心情低落,便牵起他的手,落在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孩子,你什么时候出来,娘亲和你爹爹都等着急了。”此时,天外正满天繁星。
刚说罢,袁玉英忽觉肚子一阵疼痛,还有心情开玩笑:“孩子,你这是听到娘亲的话,想出来了吗?”可紧接着,肚子的疼痛加剧,袁玉英紧紧握住陈鸿宇的手,汗水打湿发梢,吃力的向外喊道:“绿俏,绿俏!”
绿俏闻声赶来:“少夫人,您坚持一下,奴婢这就去叫产婆。”
绿俏说完匆匆离开,她先去通知管家陈立,找了一圈却没找到,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一头撞进别人的怀里。
那人是陈府的守门人,名叫王亮,长得人高马大,笑起来露出两颗大白牙:“绿俏姑娘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认识我?”绿俏退开一步,疑惑地问道,紧接着又追问道:“先不说这个了,你看见陈管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