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才能看见,秋瑾回过神,她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清兵走向没有归途的道路,然而她笑了,她抬头望着天空,眼前的日光明亮。她想就这一条命,舍了又能如何,只要后世人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崭新的中国,她死得其所。
秋瑾被押至山阴县县署,可是还未等停留,贵福就命令清兵将“人犯”提至府署,与会稽县令李瑞年、山阴县令李钟岳连夜进行“三堂会审”。大堂上,秋瑾神色自若,坚贞不屈。她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贵福坐在上首,审问道:“秋瑾,就凭你一介女流,也想推翻大清?”
“推翻满清,驱除鞑虏,创立民国,乃是我同盟会的纲领。”府署衙门内不见日光,时值盛夏,这里却透着一股阴冷,秋瑾面对众人却巍然不惧。
贵福冷哼一声:“果真是同盟会你当,你在何时何地加入孙文、黄兴的同盟会?”
秋瑾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淡然说道:“早在日本留学时,我便是同盟会的一员。”
“你的同党都有谁?赶快如实招来!”贵福动了怒,把手里的惊堂木唰的一下向秋瑾砸去,秋瑾侧了一下头,却依旧被厚重的惊堂木砸在肩膀上,她哼了一声,却依然面不改色,轻飘飘的回问道:“敢问何为同党?”
贵福以为她要交代,连忙高兴地解释道:“就是平素与你有来往的人,供出来有你的好处。”
“哦?”秋瑾笑了笑,盯着他缓缓开口:“有来往就是同党?别的同党我倒不知,我只知道贵福大人您就常到大通学堂来,不仅如此,还赠与我一副‘竞争世界,冠绝地球’的对联,与大通的众学子,与我都拍过照片。如此说来,你就是我的同党喽。”
“你难道就不为你两个孩子的将来想一想吗?”贵福面色难看,咳了一声继续道:“若是你能说出谁能与你共谋……”
“哈哈。”秋瑾却突然笑出声,打断他的话说道:“等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必能看到这腐朽的满清王朝的覆灭,看到我给予的母爱,只是我不能只爱他兄妹二人。”她一双眼里满是坚定,仰起头问道:“贵福大人,你可知这母爱为何物?”
贵福一愣,下意识问道:“何物?”
“民主!这片炎黄大地不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我的孩子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这就是给他们的母爱!”
“荒谬!”贵福闻言一甩衣袖,指着秋瑾的头说:“那你可知,你会因为加入同盟会而被朝廷砍头,你的孩子也将成为没有母亲的可怜儿!”
“革命总要有人流血,我秋瑾不是第一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人!”她的话语铿将有力,竟震得贵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他愤然起身,大声呵斥道:“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那就休怪本官无情,来人,拉出去斩了!”
“且慢”,李忠岳连忙起身阻止前来行刑的清兵,回首对贵福说道:“大人,供证两无,安能杀人?”
“李忠岳,你又要违抗本官的命令?!之前本官命你派人到绍兴城外秋瑾母亲家查抄,我让你严刑逼供,你呢?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我看你就是有意包庇秋瑾!”
“大人息怒,此女子性情刚烈,下官认为严刑逼供对她不起作用。大人不妨先去休息,给下官几分钟,下官用别的方式再审问一番,若是依旧得不到有用的口供,再杀不迟。”
贵福深深看了李忠岳几眼,哼了哼这才说道:“那好,本官就再给你五分钟,看你能审出点什么来!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否则你这顶乌纱帽,也就不用戴了。”
贵福转身离去,李忠岳在他身后躬身作揖:“多谢大人。”
在贵福离开后,会稽县令李瑞年也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李兄既然想单独审问,我何不成人之美。”
李忠岳真心道了句:“多谢。”
待众人离开,李忠岳却是动手给秋瑾松了绑。“来人,赐座。”,他吩咐道,等衙役拿来板凳,他又亲自扶秋瑾坐下。
“何必?”秋瑾不禁感慨道。
“唉!”李忠岳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家有两个儿子,我教他们识字的时候,经常用秋先生的诗词。我对他二人说‘以一女子而能诗,胜汝辈多矣!’”
秋瑾微微抬眸,又听他继续说道:“驰驱戎马中原梦。”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半句:“破碎山河故国羞。”
“留学、办报、结社、起义,秋先生你已经为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太多。”李忠岳手上握着两张照片,正是秋瑾的孩子,轻叹道:“却可怜了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就要失去母亲了。”
“我的死是为了这天下所有的孩子。”秋瑾的眼圈红了,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露出作为一个女性,一名母亲的柔软,她看着李忠岳,眼神却好像飘出去很远,她慢慢说道:“那是我到京城的第一天,我的车突然就被截住了,那是一个母亲的手。她一手拽着我们的车子,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孩子。她跪下来求我,说‘给我点吃的吧,求求您了。’于是我给了她一个馒头,就在这时候,无数难民冲了上来,把我们的车晃得左摇右摆,他们都想要粮食,他们快要饿死了。”
秋瑾陷入那段回忆中,她说得很慢:“我当时抱着我的孩子,我心里开始害怕起来,但其实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和我的孩子,都是得到温饱的那一群人,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呢?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个衙役给洋人开路,把那些难民打得头破血流,可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愿离开。”
“你知道为什么吗?”秋瑾突然大声喊出来。
李忠岳轻声问:“为什么?”
“就是为了给他们的孩子要一个馒头。”秋瑾说着,露出惨淡的笑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只有我和我的孩子的温饱是不够的,我希望全天下的母亲和孩子都可以得到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