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萃山人2019-05-28 17:513,278

  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

  北京城并不繁华之处的一家酒馆内。

  正是灯火齐张之时,雅间内,有四位客人正在聚饮。

  菜齐五味,酒过三巡,桌子上已见狼藉。

  如同今时一样,京城的人,多好议论国事,聊起来,都跟健谈的政治家一样,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操着江浙口音道:“老几位,我是三年前来过京城,那时天启皇帝才登基,听说如今变化不小啊。”

  对面座位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接口道:“变化确实不小,要说当今皇上吧,可说是聪明绝顶,说鲁班再世也不为过。”

  另一位年轻人听口音也是江浙一带人士,好奇道:“我和罗叔初来乍到,”他看一眼刚才说话的中年男子,“在家乡听个一言半语,这次他总算带我来京,赵兄请道其详。”

  其他两人也附和:“说说何妨。”

  “那我就说说。”这位赵兄是京城本地人,一口的京音。“皇上十六岁登基,跟前辈比,聪明独到。武宗皇帝是疯玩,世宗皇帝是迷道,如今的天启爷却是大工匠。别的不说,那木匠活儿的手艺寻常木匠难以望其项背。”

  “噢,这倒是稀奇事。”座中两位来自南方,都停住筷子听这位姓赵的年青人讲。

  “干木匠活,锛、凿、斧、踞、刨子、墨斗、直尺、方尺自然是少不得,皇上的工具制作得精良,单说那刨子,大小若干,还有专门刨花边的。刨刀都是精钢打造,刨床可都是精选的木料,有硬度、有份量,光滑平整,推刮起来,薄屑翻花。再说锯子,平常的不说了。要是镂空花朵什么的,又专有精钢制成的弓形的线锯,俗称搜弓。”

  中年男子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我贩丝绸,只对这行的技艺熟知,那皇上的木工手艺如何?”

  赵仁兄道:“能制作亭台楼阁,比例大小准确,榫卯严丝合缝,什么精巧的小宝匣,雕镂的八扇屏风更不在话下,就连宫里专门制作家俱的细木作,也未必赶得上。”

  另一位京城人道:“这还不算高级。咱的天启爷还琢磨出一种小傀儡。木头小人刻得如生,人一操弄,还能表演东方朔偷桃,三宝太监下西洋等节目。喷水机关更是匠意独到,他能让水势逆飞,如同瀑布下泻一般,下泻之后又可直冲而上,水晶般透明的水柱,托住一个金色木球,盘旋不落。”

  两位南方的商人听得入神,年轻人道:“这可不单是木匠手艺了得,那机关的设计制作学问太大了,一般匠人只会照图照样干活,岂可同日而语。”

  中年男子道:“听赵仁兄说得这么神,你可曾得见?”

  赵兄笑了:“大内皇宫,我等百姓怎能得见。这大都由宫内太监传出,我们才能得闻。”

  这当儿,酒馆老板进来送酒,听到客人说“太监”如何,便插言道:“老几位今日这酒喝得尽兴了,二锅头是北京的名酒,不过劲头要比南方的花雕大得太多。喝得高兴,太监的事还是少说为好。”

  老板这么说,是见这几位客人已喝下四斤二锅头,连他送的已是五斤。他提醒客人的话,都是一番好意。

  哪料得,座中京城的赵兄酒喝得高了,从脖子到脸,已是不输关公,听老板这么说,如同点燃了烟火,冲起他无穷的胆量,他猛干一杯,大咧咧道:“太监怎么样?没了那话儿的不男不女的东西,就没一个是好鸟儿!”

  老板吓得连连摆手,嘴里道:“这位爷,我是开馆子的,还怕酒卖得多?市面上东厂的大爷多了,您还是慎言!”说完,赶紧走了。

  席上,另一位京城的兄弟也劝他:“老板是好意,听他的没错,来咱喝酒!”

  席上其他两人也是劝他聊点别的,不可惹事。

  可这位赵兄气冲脑门,哪里还止得住,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如今这天下,还有人敢说话吗?魏忠贤这个老阉人,最初不过是个惜薪司打杂的,谋了个典膳的差事,仗着伺候过当今皇上,就人事不干,坏事作绝。眼下,他更是锦衣卫东厂一把抓,搞得朝廷内外,鸡犬不宁。说是对他都得称“厂公”,我就偏叫他‘魏阉’,他听到又能怎地!”

  旁人又拉又拽地让他坐下,嘴里劝个不停。尤其是京城的那位,更是紧张,急得用手捂他的嘴。

  赵兄一拨拉他的手,道:“你们都怕,我却不怕。我今天骂了魏忠贤,他还能剥了我皮不成!东厂的胡狲就是在眼前,爷我也不惧!”

  就在这当儿,雅座儿的门帘一挑,八个大汉涌进来,一下子塞满了房间。坐着的四人想站起来,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双或两双手拍肩按下,八个来人将喝酒的四人围了一圈儿,那阵势确也吓人。

  为首的大汉拧着眉毛,冷笑着,拍了一下赵兄的肩头,阴阴地道:

  “你刚才不但说我们是胡狲,还骂厂公,胆气壮得狠哪!”

  赵兄此刻酒意全消,冷汗顺着鬓角渗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其余几人都呆如泥塑一般,南方的两位客人没见过这阵势,早已发抖。北京的那位朋友倒还能挤出个笑脸,乞求道:“几位大爷,他刚才是酒喝高了,求几位爷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说着,连连作揖。

  为首的大汉大喝道:“放屁!少他妈废话!”他一挥手,“都带走!”

  一时间,锁链一片声响,四个人牵羊一般,鱼贯而去。

  八个大汉押着这四人,推搡呼喝,正是晚间,也没什么灯火照路,听出动静的路人只是远远一望,谁敢近前?

  一个汉子问道:“大哥,这几个人送到哪里?”

  还是那领头的大汉回道:“送到魏公公那里,由他怎样发落!”

  敢骂魏忠贤的哥们儿,忘了这是天启四年,魏太监已经是东厂提督,整死个人就跟捻死一个蚂蚁差不多。

  这四个人被锁到魏府,魏提督一听汇报,火冒千丈,没挪地方,就把开骂的赵兄剐了。其余三人免费欣赏,都吓得魂飞魄散。只是他们没花钱买票,还被赏了钱。

  此事见于《明史•刑法志》。

  锦衣卫和东厂(此时西厂早已撤消)到了熹宗朱由校的天启年间,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然,这也是大明朝厂卫势力最后的辉煌。这种辉煌,是由皇帝、阁臣、宦官等几种力量发生变化导致的。此时的朝廷大臣,由于忙着互相倾轧争斗,主要表现就是东林党人排斥异己,树敌过多。更有为着打压对手,放下身段的非东林党人投靠实力派太监,再加上皇帝年纪小,不问政事,大臣,包括阁臣就在手握厂卫利器的太监面前,成为呼来喝去的跟班,为虎作伥以邀宠者更不在话下。

  此时的厂卫,与万历时期相比,大有翻身作主人的气概。

  有一个太监,虽然他只在历史上光彩了四年多的时间,却使厂卫的恶名远超前辈,他所提督的东厂,将恐惧和残忍,布满天下。这个人,就是魏忠贤。

  魏忠贤,是河北肃宁人。他和许多的年幼就被阉割进宫的太监不同,他是有过妻室并生过一个女儿的人。但这并没有改变他无赖的本色。

  魏忠贤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一个好赌之人。玩这个,没有常胜将军,败家的例子倒是不少。史传说,他和一群品行恶劣的年轻人赌博,输了,被他们搞得很苦。这个描述,给今天读史的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别的不说,被追赌债的窘迫是免不得的。

  于是,他一气之下,可能还有无奈,一个大男人,自己动手,割掉胯下之物,进了皇宫。史传说他化名李进忠,也有说他本就姓李,魏姓才是后改的。总之,由这个下得狠手的举动,足可以揣摩魏忠贤其人的性格。

  前面我们说过,虽然割去了男人的标志,但要跻身太监行列,也并非轻而易举,要有人介绍推荐,要经过面试考核。象魏忠贤这样的“半路出家”者,难度想必更大。但他却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手段,如愿进宫了。

  初进宫,他的混社会的经验发挥了作用,由打杂到管仓库,再到给还在幼时的熹宗朱由校母子打理膳食。这对他在朱由校当皇上的天启年间飞黄腾达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一个一直侍侯皇上的奴才是极易得到宠信的。

  那时节,还有一个女人客氏,成了魏忠贤升腾的助力,客氏是朱由校的奶妈,这个差使说不上有多高的级别,但地位太高了。皇上是我抱着吃我的奶长大的,他尿炕时也好,端坐龙椅也好,不跟我亲跟谁亲?

  客氏有个丈夫侯二,也有个儿子,可进宫后,丈夫侯二就死了。这倒让她在宫里呆得蹋实了。

  当时,宫中的女服务员和太监为了排遣寂寞,也会一帮一,一对乐。这种关系在宫中是公开合规的,称为“对食”。客氏正当年,就与资深太监魏朝结成名义夫妻的对食。魏忠贤本是靠着魏朝的举荐才得到管伙食的差事的,但他在客氏和魏朝之间横插一腿,俘获了客氏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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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爪牙——大明厂卫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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