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的奏疏,共列举了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
内中除了历数魏忠贤迫害忠良,结党营私之外,还特别指出,北镇抚司的掌刑官刘侨,因为正直不肯乱杀人,魏忠贤说他不会审案,将他革职。这真是大明的法律可以不当回事,魏忠贤的命令不听不行。这是大罪;
您媳妇皇后怀孕了,中宫有庆,好几个月之后,忽然流产了,这都是魏忠贤与奉至夫人(即客氏)搞的鬼。至于裕妃有孕,因为得罪了那个客氏,她竟进谗言,致使裕妃被您疑心,打入冷宫。客氏和魏忠贤又不让人给她饭吃,几天后,饿得气息奄奄,赶上下大雨,她爬到屋檐下,去喝檐上滴下来的水,哭号不已,竟至活活饿死了。这是大罪;
东厂是干什么的?是缉查奸宄的。可自从去年魏忠贤当了提督,每天不去查这些事,专门报私仇,干栽赃陷害的事。导致告密的日夜不绝,成化年间汪直的西厂,也不能和现在魏忠贤的东厂比。这是大罪;
边境有事还没平息,内外还在戒备,东厂的人查到什么了呢?有个叫韩宗功的,潜入京城,贼头贼脑地窥探,原来是魏忠贤一条线的人,意图暴露,才把这个人处理了。这是大罪;
魏忠贤到涿州进个香,大批的锦衣卫仪仗,沿途黄土铺道,这阵势,老百姓都以为是皇上的御驾出行。等他回来,又用驷马驾车,羽幢伞盖,前呼后拥,就象皇上您的车驾。僭越更是大罪;
今年春天,魏忠贤竟在您面前骑马招摇,您射杀了他的马,饶他不死,他不但不认罪,还背地里有怨恨,这还了得?
希望陛下您严讯魏忠贤以正国法,除去国家隐患!
写好了之后,本想在早朝时,当面呈给熹宗朱由校。可偏那天免了早朝。杨涟担心魏忠贤的耳目众多,再搁一天会泄露,于是就按惯例封好,送入宫中。司礼监大都是魏忠贤的人,消息哪有不透出的?魏忠贤得知大概后,也被这重磅炸弹吓得惶惶不知所措。
于是,这个时刻便成为重要的历史转折点。
我们还记得正德年间,阁臣在商议除掉刘瑾等人的情景,在大家都众口一词地要干脆将刘瑾等八虎杀掉的时候,只有尚书许进提醒说,不能操之过急,急了恐怕会有意料不到的变化,但当时的首辅刘健先生根本听不进去,坚持原意。这就将刘瑾等人逼到了死角,迫使他们拼死反击,抓住武宗的心理大加忽悠,而且居然成功了。这一成功,造成了多少正直之士的被逐,冤死!
天启四年的这个时刻,魏忠贤确实感到了恐惧。这可以说明,当时的魏忠贤作恶的能量、操弄皇权的程度还没有达到顶峰。他感到的压力是空前巨大的。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求情。
魏忠贤马上去找当时的内阁大臣副总理韩爌,请求他为自己说说好话,放自己一马。试想,如果当时韩爌在魏忠贤自觉无路可走之时,答应他的请求,施以怀柔,不让重磅炸弹将其炸死,炸伤即可,魏忠贤会怎样呢?无论如何,他此后也将在阁臣面前自觉气短,还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阁臣的制约。
但韩爌挺象前辈刘健,他没有这样做。史传载“忠贤惧,求解于韩爌。爌不应。”韩爌根本不答理魏忠贤。魏忠贤只好另找活路。
在这种情况下,魏忠贤“遂趋帝前泣诉,且辞东厂。”这多象当年刘瑾的作法。所不同的是,刘瑾等人只是自己到武宗面前哭诉,而这个魏忠贤除了自己诉冤情,还有一个大杀器,那就是客氏。
客氏与魏忠贤是一个炕上睡的“夫妻”,又是熹宗的赛过亲妈的奶妈,她在这关键时刻帮了魏忠贤。两张嘴,一哭一劝,并加上王体乾从旁奏言,朱由校对魏忠贤的看法就坚定了: 老魏,你是好人。放心吧,嘛事也没有。
史传载:“帝懵然不辨也。遂温谕留忠贤,而于次日下涟疏,严旨切责。”糊涂的熹宗,好言挽留魏忠贤,并且驳回杨涟的奏疏,严厉地下旨斥责他。不管后世的人怎么想,朱由校当时就是这么干的。
一片忠心的杨涟受到如此对待,激怒了朝臣。御史魏大中,给事中陈良训、许誉卿,这都是纪检部门的,还有抚宁侯朱国弼,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侍郎岳元声等共有七十多人纷纷上疏,揭露魏忠贤的罪行。面对如此浩大的声势,这位熹宗朱由校不为所动,连首辅叶向高提出让魏忠贤搬到宫外居住的建议也不同意。
魏忠贤胜利了。
现在,东林党的对头是他的跟班,皇上是他的硬硬的后台,他还怕什么呢?他要充分发挥厂卫的作用,开心地收拾那些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
仁慈和残忍,他要把残忍让敌人去体会。
用不着绕什么弯子,搞什么繁琐的程序,自拟一道圣旨,先就将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以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数十人革职逐出京城。
接着,内阁成员韩爌和兵部侍郎李邦华也被赶走了。
短时间内,整治这一大批包括部级、副部级的干部,反攻倒算,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与此同时,同样一大批魏忠贤的拥护者,以五虎五彪为代表,占据了朝廷的各个重要岗位。此时,魏忠贤畅快的心情,用什么言辞来形容都不过分。
斥逐冤家对头,这当然算不上残忍。
工部郎中万燝,见魏忠贤一伙如此猖狂,气愤难按,上疏奏劾,说,皇上啊,如今内廷外朝,人们只知道有个魏忠贤,不知道还有陛下,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在身边呢?
此时,魏忠贤刚翻过手来,正想找个对象出出气、立立威。大怒道:“这个万燝,一个小小的官儿,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要再不严办,还了得!”随手涂抹一道圣旨,拿万燝!廷杖!
东厂的太监,或者还有锦衣卫的缇骑,这帮人眼见得主子已经稳稳地得了势,便风驰电掣,一片呼啸地卷到了万燝的住处。嘴里喊着拿万燝,群狼扑羊一般将万大人这个司局级干部扯出来,你一拳,我一脚,锁链牵在手,拳脚加不停,就这么,一直到了宫城殿外。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到了地方,万燝已经是气若游丝的半死之人。
我们前面介绍过廷杖这种惩罚官员的方式。现在用到了万燝的身上。传旨的太监高声宣布廷杖一百。锦衣卫的旗校便剥去万燝的衣服,按住四肢,轮番挥杖开打。
照常理,下重手,百杖之下,断无活命。但,不知是打手中有人放轻了手,还是万燝的生命力实在顽强,打完一百杖,他又从昏死中苏醒。失了人性的厂卫爪牙见状又用脚踩,替魏提督充分发泄仇恨。
这通摧折完毕,厂卫爪牙将万燝拖出廷外,由家人抬回居处。几天后,这位正直的官员终于含恨而逝。
几乎与此同时,御史林汝翥巡视都城的时候,见有两个太监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民人财物。民人护财,双方动起手来。林御史觉得这是自己的份内该管的事,就把两个太监喝住,每人打了几鞭子,以示惩罚。
不想这两个太监竟向主子魏忠贤告恶状,魏提督正在吩咐廷杖万燝立威,听到两个太监哭诉,觉得同类受辱,就是打了自己的脸。一道旨意发出,命令将林汝翥一并惩办。
这个林御史乃是首辅叶向高的外甥。他听到信儿,担心受厂卫的私刑,就逃出了城外。
东厂的一帮人找不到林汝翥,就认定他藏在舅舅叶向高家,竟然拥入叶府,口中乱骂,声称一定要叶府交人。外甥根本不在这儿,怎么交人?交不出人,爪牙们就围住叶总理的府第不走。
叶向高气愤已极,对熹宗说:大明朝二百年来,从没有见太监如此嚣张,你们竟敢包围内阁大臣的私第。我作为内阁首辅,受到这样的侮辱,再不辞职,还有什么脸面见士大夫?”熹宗见叶总理是真急了,便好言安慰,收回那帮爪牙。
这说是皇上的态度,其实都不过是魏忠贤的主张。
林御史没到舅舅家,他是跑到遵化的部队中去了,估计那儿有熟人朋友。到了那儿之后,他托人上奏,说我之所以跑,是不愿意被那帮太监厂卫的人侮辱。我可以自己到廷接受廷杖,不能受太监的私刑。
奏疏上去以后,其他御史表态救援,无效。林汝翥最终挨了一百下廷杖,命是保住了。
这件事对叶首辅的刺激太大了,他连上二十多道奏疏,反反复复,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我不干了,要求退休回家。皇上一看这主儿铁了心了,只好让人送他归籍了。
经过天启四年的较量,依仗魏忠贤之淫威,厂卫的恶行此后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