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臣不语。
校尉道:“国家法度你可知道,入宫谋逆,罪当灭族。你主动承认,哪有可赦。诬陷他人,又加一罪。你想想,你的结局会如何?”
王大臣的思想在激烈斗争。按辛儒说,改了他教的口供,大杖打死;可这锦衣卫的爷却说把自己凌迟。他一急,眼泪就流下来了。
校尉及时开导他:“罪是可以减免的,只看你说不说实情。”
辛儒穿的是便服,眼前这校尉是一身红衣描金的官衣,王大臣的意志瘫痪了。哭泣道:“我哪里知道会这样。是有个叫辛儒的来跟我说,照他说的办,咬定高拱,不但可以脱罪,还可得一番富贵。谁想他是诓骗我啊!”说罢大哭不止。
校尉审得了实情,安慰王大臣一番,教他会审时把前后情形如实供述。然后回去复命。
这件案子的重大变化,冯保还一星不知,仍然蒙在鼓里。
这次又要拜张居正放水之赐。上一次向冯保告密,坑了高首辅;这回是半途不得不改弦易辙,冯保成了被耍的猴儿。张相国端的灵活机动。
会审开始,朱希孝、冯保、葛守礼三大员升堂。
那时节,高拱的家人已被逮捕进京。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让高家人穿上校尉的衣服,站到两旁校尉之中。这当然是为着考验王大臣设计的。
老规矩不能改。会审一开始,先将王大臣杂治,也就是打一顿。校尉上来就要动手。王大臣叫道:“干嘛呀这是,我实话都说了,怎么还打?!”
校尉哪管他说什么,杖起杖落,着实打了一阵,这才将他拎到公案前跪倒。
王大臣抬眼瞧瞧公案后的三人。见冯保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的心里又乱起来。刚才这一顿打都没免,他对冯保不由得恨意顿生。
朱希孝发问:“王大臣,你且先看仔细,两旁的校尉中,有无你认识的人?”
高家的门都不知在哪儿,这人,王大臣哪里认得半个。
王大臣摇摇头,道:“没有认识的。”
冯保不知戏法的机关已经露底,还是照着说好的剧本往下演,问道:“你敢犯驾,究竟是受什么人指使,从实招来!”
王大臣的答话差点让冯保晕过去,他道:“你让我干的!”
冯保努力稳了稳心神,嘴角还抽出一丝笑来:“堂上你还敢胡言乱闹!我问你,你前几日为什么说是高拱指使的?”
王大民的回答更是惊人:“是你教我这么说的,我哪知道什么高拱,还相国!”
冯保的脸立时变了颜色,他没料到这个王大臣居然把底儿都抖落了,气急交加,一时张大口,竟发不出一言。
朱希孝更问一句:“你交待的蟒袍和宝剑,是哪儿来的?”
王大臣端的爽快,道:“是冯公公的家仆辛儒亲自拿来我看,教我只说是高拱给的!”
审到此时,冯提督是彻底崩溃了,如同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尴尬、愤怒,还有恐惧,攫住了他的身心,他恨不得使个遁地法,逃将出去。
三人审案,一个敲锣,一个打鼓,只冯保当猴儿。
朱希孝见此情景,倒也有些可怜起冯太监来,于是圆一圆冯保的脸面,对王大臣喝道:“不要胡说八道,你乱诬朝廷的审狱官,罪上加罪!”说罢,也不容王大臣再说什么,命令校尉将他押下,这就退堂了。
此时,站在校尉之中的高拱家人,也把这案子看得明明白白,心中踏实了。
不踏实的只有冯保。
回家以后,往日威风八面的冯提督惶惶乱转,吊胆提心。这个王大臣,真是个王八蛋!照他这么反咬一口地说下去,我的小命也就交待了。此时的冯保,顾不上多想是谁策反了王大臣,只想着怎么封住他的嘴,别再让他念催命的咒。
冯保的东厂,干好事不在行,干恶事、狠事办法多得是。他找来心腹之人,合计一番,主意就有了。
心腹找来生漆,调入酒里,提进狱中。冯保在狱中,总归是吃不得吃,喝不得喝。用《水浒传》中李逵的话说就是,嘴里要淡出个鸟来。见到有人请酒,又有那心腹的亲热劝饮,便将生漆酒大口喝将下去。这招儿还真灵,王大臣喝成了哑巴,过了一时酒瘾,省了到死的话,再想说什么也是干张嘴了。
冯保周围的太监,也有心存正义的人,劝冯保说:“高拱是个忠臣,人正直。张居正跟他有过节,想害他,我们这些人帮他干什么。”说得冯提督没情绪。
案子拖了一阵,最终将王大臣判了死罪。入宫行刺,没受凌迟;只斩首送去西天,校尉说的减免的话也算兑现了。
此案没有牵连,高拱一家自然无事。
但,高大人经此一事,吓得不轻。在老家,从此更是杜门谢客,不问世事,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高拱去世。
这时,首辅张居正又站出来,奏请从名誉上恢复高拱的官职。道理很简单:死人,你还能回来上班吗?
人心险恶,玩弄公器。
阁臣厂卫,狼狈为奸。
这就提醒我们看贤者、英雄的时候,要多一个心眼。
张居正去世以后,冯保气焰不再。神宗将冯保发到南京当个奉御,并查抄了他的家产。总算没被砍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