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苏这才反应了过来,她转过头望向顾含章,嫣然轻笑:“你来了。”
“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偏要开窗。”顾含章责备似的望了她一眼,朱颜急忙起身将窗户给关上。
“整天闷在这房间里,我便让她们开了窗透透气。”谢姝苏抬眼望着他,眼眸清澈如水,唇边笑意淡漠轻灵,比起昔日多了一丝柔和。
顾含章坐在她床边,忽闻遥遥传来连绵不绝的炮竹声音,快新年了。
谢姝苏低头望向穿花纳锦的被褥,眼中溢出一抹淡淡的伤感。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艳丽无双的世子,孤傲暴躁的顾含章,高深莫测的萧郅,胡作非为的裴珩,笑语嫣然的清河郡主,心机深沉的谢姝玥,谢姝嫆,以及那些无数的人,所有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唯有初见之时的回忆还时时回旋在心头。
前世今生,从卑贱奴隶,到花团锦簇,也算值得了。
顾含章轻轻将她散落的一缕头发夹至她耳后,道:“快新年了。”
“是啊,快新年了。”她淡淡地说道,很多事情都尘埃落定,再不重要了。
“听说今日你让重山郡主来过了?”顾含章突然望向她,低低问道。
他的声音本极有磁性,如今压低之后别有一番撩人,谢姝苏仰脸望向他,勾起唇角:“是啊,重山郡主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你大可不必如此。”顾含章见她这样,心中即便有火气也无法对她撒出来,“我已经张贴皇榜,选出天下名医为你医治,等你身子好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
谢姝苏歪头:“多谢殿下了。”
顾含章道:“新年时我也难得有几日休假,思来想去,宫宴也无意思,不如免了那些宴会,你我二人像寻常百姓一般过年。”
谢姝苏知道他担心自己的身子,却也不戳破,道:“含章,先前你暴君的名声实在太差,不如趁着这新年宴请大臣,也好收拢人心。”
她的眼神清亮,静静流淌着关切,顾含章眼中闪过一抹暖意,语气却颇为平和地说道:“好。”
她的要求,他如今又怎么会拒绝?
“到时让重山郡主也来,我……我想见见她。”谢姝苏微微一笑,弯起了双眸。
顾含章眉头一挑,戏谑道:“怎么,见了人家一次就如此上心?我日日在你眼前,你心中却藏了旁人了去?”
谢姝苏被他逗笑了,也不提立后之事了,横了他一眼:“陛下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若我真想要金屋藏娇,陛下可允么?”
“藏娇是不可能了,藏我倒是可以。”顾含章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窗外微风正好,阳光熹微,似是一片软金落在人世间,谢姝苏与顾含章行走在湖边,脸庞也被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她抬起头望向顾含章的侧脸,他的侧脸似是能工巧匠费尽心力所雕刻,精致绝伦,金色眼罩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光芒,与泛着滢滢碎光的湖水交相辉映。
正在这时,顾含章也转头望向她,两人目光对视,她忽然心中一跳,周遭一切都缓缓悉数褪下,天地之间,只剩余她与他。
顾含章弯起眸子,面上满是温柔缱绻的笑意,就那样怔怔地盯着谢姝苏,他的目光以前是冷酷的,可如今像是在绮丽晚霞之下的无边汪.洋,鸿图华构章彩华丽。
谢姝苏移开目光,却听耳边他的笑声犹如游离在琴弦上的音符清爽悦耳,伴着清风传来,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淡淡的红晕,顾含章弯腰望着她通红的脸:“苏儿,你脸怎么这么红?我去传医官……”
“不用了!”谢姝苏急忙谢绝,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顾含章难得戏弄她一次,不由轻声笑了起来,谢姝苏心中烦恼,她方才一时不备,竟被他的风采所迷。诚然顾含章皮囊不如颜卿之倾倒世人,但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莫名令人畏惧的气势。
这种气势是他自小遭人欺辱所致,而他的温柔只在她面前展现过,她若说不感动,才是自欺欺人。
但她也深知自己负了颜卿之,只能逃避。
她本就身子不好,这会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额头渗出冷汗,正巧湖边有一处亭子,她便走进里面休息片刻,眼前的大夏宫,画栋飞甍丹楹刻桷,奇形怪状的巨石建造起庞大假山,人工开凿的湖碧波粼粼,一阵轻风袭来,神光离合。
她黝黯的眸子掠过一抹浮薄,目光又移至石桌之上的笔墨砚台之上,只见一张张宣纸上写满了大字,她拿起一张,那字迹幼稚肆虐,她不由轻笑出声:“含章,这字迹与你倒是颇像。”
顾含章道:“我从前无机会读书,如今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如若不然,怎么处理好国事?只是方才练字,倒是不能得心应手。”
谢姝苏拿起狼毫笔,随手写来,片刻,那宣纸上出现一行工整的小楷,是曹操所写的观沧海。
顾含章缓缓念来,只觉这诗气势磅礴,谢姝苏笑道:“这是曹操所写的《观沧海》,我虽不常读书,但初次读这诗也觉得大气。我虽不希望你像他一般野心勃勃,但也想你如他一般心怀抱负,身为明君才是。”
“嗯,可我喜欢这一句。”顾含章望向谢姝苏,笑意璀璨如星汉灿烂,他伸手接过谢姝苏手中的狼毫笔,在宣纸上有模有样地写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谢姝苏嗤地一声笑出来:“偏你抖机灵。”
话音刚落她便重重咳了几声,冬日虽有阳光,但风仍旧带了凉意,她的身子支撑不住,顾含章索性拦腰抱起她往长乐宫走去。
谢姝苏在他怀中,不由怔忪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心下茫然,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名为什么,只觉一种无端的安全感侵袭上心头。
她疲惫地眨了眨眼睛,将这种心思给压了下去。
除夕夜。
朝堂因过年休息半个月,故而顾含章时间也充裕了起来,方才下朝便朝长乐宫而来。当他到了宫中之时,廊下院中小丫头们正笑闹成一团,手持烟火互相玩闹,见顾含章来了慌忙行礼,顾含章却也随便挥手,道:“新年了,不必拘泥于礼数。”
众宫娥们心下诧异,从前谢夫人还没来宫中之时,这位天子向来放浪形骸骄奢淫逸,最喜宫宴玩乐,强行逼迫众人行苟且之事,如今谢夫人来了之后,他性子愈发和善,倒叫人无所适从。
顾含章不知道众宫娥正在心中腹诽他,他大步流星走入内殿,谢姝苏已经装扮好,那衣衫是他谴人送来,黑色绣红梅襦裙,外披一件大红色绣白梅白狐边披风,谢姝苏穿上之后倒显得容色红润了几分,头发只简单挽作一个十字羁,上缀了几朵绒花。
大夏尚黑,如顾含章的龙袍便是黑色的。
顾含章看着她不由轻声一笑,道:“你穿这套衣裙甚美。”
“你又取笑我了。”谢姝苏莞尔一笑,上前几步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含章,你命我装扮,可是想去宫宴?”
“对。”顾含章也不跟她说透,只将她披风之上的帽子戴上,她本就极为瘦弱,戴上帽子后,那一圈白狐镶边显得她小脸愈发精致俏丽。
顾含章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那张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启,他不由觉得有些口渴,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谢姝苏瞠目,道:“这是我用过的杯子,你这人真是急性子,若是渴了我再给你倒一杯不就好了?”
顾含章放下杯子,措置裕如:“不必了,我们去宫宴吧。”
谢姝苏乖乖随他出门,出了宫门早已有马车候着,宦官极为机灵地四脚趴地,谢姝苏踩了他的背上了马车,车中暖炉也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顾含章坐在她旁边,淡淡地开口:“苏儿,你若是困了,不如睡一会儿。”
“不必了,舞榭离我这里也并不远。”谢姝苏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不知行驶了多久,却还是没有到,她好奇地皱起眉头,“含章,你要带我去哪?”
“待会你就知道了。”顾含章也不解释,只是唇边扬起了然的笑意。
谢姝苏叹息:“你这人最是霸道,想来又心怀不轨。罢了,我也不问你。”
顾含章也不解释,只是眼含笑意望着她。
车中一路摇摇晃晃,犹如摇篮一般令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她困意涌上,倚着马车壁陷入沉睡。
她醒来之时,是被窗外的炮竹声与鼎沸人声吵醒的,她微微蹙起眉,道:“含章,这是哪里?”
“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顾含章笑容有几分狡黠,谢姝苏有些许惊诧,与他一同下了马车。
待她看清眼前之物时,骤然睁大了眼,彼时天已擦黑,黝黯的天际云雾浮薄,微弱星光在云中忽明忽暗,眼前的府邸虽然不大,但是仿造大祁建筑,便连门口的仆从也身着大祁衣着,她情不自禁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三进三出的院落,楼阁台榭,皆与她印象中的谢宅相差无几,不过谢宅有千年历史,面积自是比这里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