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很是不留情面，可顾含章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当日那个质子了。”
颜卿之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嘲道：“顾含章，你是来与我炫耀不成？”
“非也，世子对我有恩，之前含章无礼，一直与您作对，可是如今，我愿意将大夏献给您。”顾含章轻轻勾起唇角，“还请世子不要与我计较。”
颜卿之眼中锋芒闪烁，冷道：“你这是何意？”
“我本不是做皇帝的料。”顾含章坦然说道，“之前我的心中全是仇恨，想当皇帝也只不过是为了复仇。现在，我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许是他的笑意不自觉沾染了幸福的意味，颜卿之不适地眯起双眸，那种神情原不该在顾含章这样卑贱的人身上出现。
“你要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皇位？”颜卿之出口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
“对。”顾含章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愿意放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世子的谅解。我知道当初在大祁，世子无疑为她做了很多，所以，我愿意用世子最想要的皇位来弥补您。”
他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放弃皇位这四个字，倒是让颜卿之有些惊诧，半晌，他冷冷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我的怒火全消吗？顾含章，你真是太自大了，你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么？就算你不给，你当我没有办法拿回大夏吗？”
“若是殿下有办法，就不至于为了大祁天香楼的事情而焦头烂额，不是么？”顾含章好整以暇道，在此之前，他早已经摸清了虚实。
“若是我与苏苏光明正大成婚，这样大越好有借口攻打大祁。而我当时候将助您一臂之力，拿下大祁，事后，我会假死出宫，您大可以选出一个新的傀儡皇帝。余生，我只想带着她游遍山河，不再涉足这些权利。”
颜卿之面上闪过一丝动容，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含章看在眼中。
他微微勾起唇角：“世子，您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大好江山么？何必为了她放弃与我合作的机会？若是您今日不答应，恐怕我会昭告天下五石散的来源……”
“你在威胁我！”颜卿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冷冷盯着顾含章。
顾含章唇边轻轻一笑，轻声道：“我只想放弃这些，陪她一起云游天下罢了。世子，我本不是做皇帝的料，那些勾心斗角我向来不感兴趣，世子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还请世子仔细考虑一番。”
颜卿之没有再说话，只是光影迷离之中，他面上的神色颇为阴郁，半晌他才淡淡道：“我答应你。”
顾含章没有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心中虽有疑虑，却转瞬被欢喜冲淡，“含章在此多谢世子了，当我与苏儿成婚之后，定会将大夏拱手相让。”
“成婚？”颜卿之皱起了眉头。
“是的，十五日之后，便是婚期。”顾含章点头笑道。
颜卿之的神情凝固在面上，他喃喃道：“十五日之后……”
转瞬，他微笑道：“那就恭喜你了。”
待颜卿之走后，他站在门口凝视着他的背影，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神情，眼中森茫像是雪山之巅久凝不化的冰雪，诚然挨过大喜大悲，但此时几分煞气覆住了他的清风皓月，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杀机与阴凉。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如何做才是正确，他只知道，从小他最想要的便是江山，可是如今他连最心爱的人都没有办法留在身边。
诚然，他来之前，是怀抱着必须将她带走的信念，可是当来到这里之后，他却意外冷静，没有冒着大杀四方的想法将她带走，而是冷眼旁观她在别人的怀中……
因为，他是颜卿之，因为，他身上背负的太多，因为，他最想要的是天下大同。
一阵清风徐来，驱散了他眼中的雾霾，他的身影在硕大的行宫之中显得格外寂寥。
经过几个大夫的调理，谢姝苏身体倒是渐渐有了几分好转，这几日她能强撑着病体在宫中走走，偶尔见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宫女，见了她莫不是屏气敛声，好似她是传说之中的洪水猛兽。
见多了这些战战兢兢的宫娥们，谢姝苏不免想起了如云与兰若，往日这二人最是懂得哄她开心，倘若回去能够见到她们就好了。
想起不过几日，她就可以离开大夏，她心情大好，便连每日饭菜也能够多吃几口。
朱颜也看出了她这几日心情不错，便取笑道：“夫人因为婚期将至，这几日可是胃口大开呢！”
谢姝苏嗔怒道：“你这丫头又在浑说了。”
“奴婢可不敢撒谎，瞧夫人脸上的笑都挡不住了呢！”朱颜小声道。
谢姝苏不欲告诉她顾含章欲假死与她一起离开大夏，便只当默认了。想到顾含章，她的脸上氤氲出浅浅的薄红，她如今终于可以确认，他爱她，她也爱他。
没有身份之别，没有隔阂疑心，只是想到杨皇后之死，她心忽而坠入冰窟，她是她在大夏的第一个朋友，可她却带给她杀戮与绝望，最终使得她绝望自杀。
她仰面，而后一声轻叹溢出喉头，淡薄地犹如青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夫人，您怎么了？”
朱颜的声音将谢姝苏从思绪中拉扯出来，她苦笑一声，道：“我想起了杨皇后。”
“先皇后她试图毒害陛下，起兵谋反，罪该当诛。”朱颜道。
谢姝苏却无法使自己相信这些话，她虽知道若没有自己，杨家总有一日也会覆灭，可是她毕竟与杨皇后相识一场，虽说来很像是虚情假意，但她却着实同情那个女子。
说到底，她们都只是皇权的牺牲品。
所以当顾含章说出放弃皇位，带她云游天下之时，她很快动心了，因为她知道君王无情，若他放弃这皇位，才是昔日她认识的那个顾含章，而她前世今生也才算得了自由。
但愿杨皇后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够得偿所愿，遇到一个爱她入骨的人。
正当她入神想着之时，忽然听闻附近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那个男子好生俊美！”
“他是谁啊？怎么从未见过？”
“应当是宫外来的人。”
……
在议论之中，谢姝苏抬眼朝几个宫女注视的方向望去，却不由自主僵在了原地，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只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阳光之下，身上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泽，明明一袭白衣却被他穿出流光溢彩的美态。
她愕然地说道：“你怎会来？”
“听闻你要成婚了，我来看看你。”颜卿之轻笑，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有任何不满的情绪，疏离得好似面前站着的只是陌生人。
谢姝苏尴尬地垂眸，轻声问道：“世子何时回大越？”
“待……你大婚之后。”颜卿之声音有一瞬滞涩，却很快恢复如初，“我并未备礼，这瓶解药就赠与你吧。”
他将一个小瓷瓶放入她的掌心，望着手中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小瓷瓶，恍惚间，谢姝苏想起曾经她向他讨伤药的情景，如今再送解药，竟是物是人非。
她咬住了嘴唇，局促不安的说道：“抱歉，世子。”
“你不用道歉。”颜卿之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你变心了，从今往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但愿顾含章能够好好待你。”
说罢，他飞身跃上屋顶，回首望了一眼她，随即转身决绝地御风而去。
谢姝苏握紧了小瓷瓶，望着他方才站过的屋顶，那里已经空荡荡，只有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发白。
颜卿之待她极好，只可惜二人终要无疾而终。
不过几日的时间，宫中张灯结彩，宫中连绵着如同云雾的帐幕穿亭绕榭，桃李润绿花团锦簇交相辉映，桃花开得肆意张扬，桃花之下，谢姝苏身着一袭红色嫁衣，红色娇艳，衬得她原本憔悴的神色有了几分精神。
顾含章从宫门外走了进来，今日他身着一袭艳红的新郎服饰，衬得他容色妖.媚狷狂。
“你今天真好看。”他轻叹道。
谢姝苏垂下羞红的脸，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吧！”
“我只是想比任何人都最早看到你的样子。”顾含章笑了，伸手握住了她袖下的柔荑。
“今后，你就是我顾含章的妻子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呵气。
谢姝苏甜甜地笑了，他的温度清晰地传到了她的手心，一点点暖热了她的心。
纵然天底下人人道他是个怪物，纵然前方路途坎坷，可是她愿意陪他走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与春日的清香。
她想，眼前这个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也是她将来的夫君啊。
想到此，她脸颊飞上红晕，神态有些不自然，“你快些出去，婚前见到妻子，是不吉利的。”
“我不信命。”他凑上来，与她鼻尖对鼻尖，轻轻摩挲，“可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先去宴席上等你来。”
谢姝苏乖乖点了点头。
她看着他走了出去，突然，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