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说那些话惹恼他呢？”谢姝苏叹息，“若是他日战争，我岂不就是那个祸水？”
“不会有战争的，我愿意将大夏送出。”顾含章下定了决心，他冷静得出奇.
“从小，我便看惯了大夏贵族的奢靡荒唐，登基之后，我本堕入地狱，用同样的方法来报复他们，可我忘记了，屠龙者，终成恶龙。直到后来你在我身边，我才知道善恶之分，我已经放下了那些执念，造了那么多杀业，如今也是时候该还了。”
谢姝苏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这还是那个任意胡闹的顾含章吗？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他的脸，道：“奇怪，你是不是冒充的啊？”
顾含章被她的小动作逗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攥在他的掌心，故作凶恶道：“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真的！”
谢姝苏却没有笑，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要闹了，说实话我现在心中很害怕，你今日这般挑衅……将来又如何是好……”
“水来土挡将来兵当，将来的事情如今你想那么多又无益。”顾含章漫不经心地说道。
谢姝苏这才想到一个细节，她睁大星眸望向朱颜，道：“你这丫头，今日可是你去向陛下通风报信？”
一旁的朱颜急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道：“奴婢有罪。”
“不要怪她，都是我交代的，若是宫中来民间大夫就来禀报我。不过我可是无辜的，我只是担忧又会有刺客混进来，怎会知道那颜卿之会装成医者来看你？”
顾含章说着，眼角的笑意变得缱绻起来，“倒是让我听了一些你的真心话，苏儿，我很高兴，如今我在你心中分量已经这般重。”
谢姝苏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神色有些许不自然，“我只是担心我走了之后，没有人再照顾你。”
顾含章的笑沉了下去，那种在满怀希望中又突然透出无尽绝望的无力感自他面上浮现，让他的神色变得有些伤怀.
他轻轻将手指放在她唇上止住了她的话，温柔地说道：“不要再说了。”
谢姝苏道：“你真是个笨蛋，明明可以做个皇帝，却偏偏要将自己处于世人对立面。”
“可我有了你。”顾含章很倔强的说道，“我从来不后悔。”
谢姝苏不知说是他将她拖入了地狱之中，亦或者是她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之中救赎出来。
她只知道，当她来大夏的那一日起，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只是她欠颜卿之的终究还不清了。
顾含章看她神不守舍的模样，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谢姝苏蓦然回过神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展开笑颜，“以后有我在了，顾含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或许她现在很自私吧，可她命不久矣，就这般自私恶毒一次吧。
欠颜卿之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顾含章听了这话，眼中波光闪烁，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大婚吧。”
谢姝苏倏地一惊，道：“又说糊涂话了。”
此时颜卿之还在大夏，她若成婚，岂不是将矛盾推至高峰？
可惜顾含章素来是个想到什么便非要做到的主，他兴致勃勃道：“我是认真的，我想立你为后。然后等我们大婚之后，我就放弃皇位，从前你被困在贱奴院之中，我被困在一方牢笼之中，可以后我就可以带你云游天下，去看我们没有看过的景色，去没去过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生活。”
“顾含章……”这话宛如阳光温暖了谢姝苏的心，前世今生，其实她与顾含章一般，从未逃脱那一方牢笼。
女子在这个世界只是男子的附属品，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人人夸她谢姝苏一句好命，却不知道她与其他人一般，只能随男子心意而活。
前世她被萧郅厌弃，这一世，她被顾含章掳来，即便此时颜卿之可以大方地接她回去，若他日也如萧郅一般厌弃她庶女的身份，想起她在大夏的时光……
可是顾含章不同，她就是莫名笃定他是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这个世界上谁能可能会伤害她，唯有他不会。
望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顾含章的面容逐渐升起了从来没有过的和煦笑意，谢姝苏恍然觉得他身上厚厚的盔甲分崩离析，明明仍是那个熟悉的人，可隐隐却又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却不令她讨厌。在此时她心口水波荡漾之时，他缓缓俯下身，轻轻将吻印在她唇上。
生涩却又干净的吻。
谢姝苏洁白的面上氤氲出浅浅薄红，她微阖双目，紧张得将裙摆紧攥在手心，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柔荑，两人十指相扣，那种淡淡的旖旎在帐中蔓延.
窗外，清风荡漾，天空一碧如洗，清澈得彷如微起波澜的碧湖。
不知过了多久，顾含章才离开了她的唇畔，她的脸早已经绯红一片，低下头不敢直视顾含章。
顾含章心情大好，抬手抚上她微烫的面颊，轻声笑道：“苏儿，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永世难忘的婚礼。”
谢姝苏点头，轻声道：“我很在乎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在乎。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眼中的恨意和我一样，浓烈到仿若可以化为巨火将世间一切燃烧殆尽。我与别人亲近，多少存了利用的心思，好让我父亲觉得我奇货可居，有利用价值。唯有对你是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恨我那个伪善的大姐和流月郡主，那些年我在贱奴院活得战战兢兢，比之在铁笼之中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世子……世子是对我很好，可是我总是怀疑他待我的关心别有用心，只要一点小误会，我就会想要逃离。可是，我却莫名无条件相信你。”
“其实刚开始我真的很怨你，怨你冲动毁我一生，可当你一.夜白发，我才发觉你爱我那般深。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丢下你不管，我不能让你彻底成为一个复仇的恶魔。我不许你杀人，不许你再作恶，我想要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而不是唯有黑暗的回忆。”
“所以，我们成婚吧。”她郑重其事地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眸，轻声道，“愿我会让你的人生彻底变得美好。”
顾含章痴迷地望着她的容颜，不自觉勾起唇角，说道：“我的人生已经很美好……就在方才我还害怕你会跟他走，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护着我。”
她轻轻一笑，伸手取下他的眼罩，轻声叹息道：“我怎舍得你？世子没有我还有天下，可你就只有我了，你杀了那么多人，若我走了，你可就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遮住他的瞎眼——这是他生来卑贱的原因，他痛恨别人看到这只眼睛。
可是谢姝苏却拨开了他的手，“不用为了自己的缺陷而自卑，错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人心。”
他挑眉，似是压抑她这般讲，正想说些什么，她却轻轻揽住他的腰，抬首浅笑兮兮地望着他：“你真的很好看，怪不得你成了皇帝之后，那么多女子都想投怀送抱，便是我看了你的样子有时候也止不住地心跳加快。”
顾含章背脊猛然僵住了，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她那诚挚的神情证明她是真心的。这世上，只有她会毫无保留地夸赞他，让他原本冰冷的心一点点融化，爱到愿为她与世人为敌。
什么江山，什么皇位，若颜卿之想要，便送给他便是了。
他的双臂缓缓动了动，然后落在了她瘦弱的身体上，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苏儿，有你这些话，我此生无憾了。”
帝都城，行宫。
暮色在稀薄的空气中铺陈开来，金碧辉煌的行宫在墨蓝天色之中更显宏伟壮大，顾含章身着一席黑色大氅在行宫之中前行，而行宫大殿之中，站着一抹不染尘埃的身影，他神情寂然孤傲，仿若这世间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顾含章走进大殿之中才道：“世子，让您久等了。”
那身影这才缓缓转过身，他斜睨一眼眼前人，冷笑道：“夏皇真是好本事，如今竟要囚禁我不成？”
“世子说笑了，世子的本事我又不是没有领教过，那几个区区的侍卫又怎能阻拦得了您？恐怕世子也想有事与我商谈，这才配合他们来这里的吧？不然我这几个侍卫早就没命了。”顾含章气定神闲地说道。
颜卿之猛然发觉顾含章变化如此之大，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的人竟令他无法与从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人重合起来。
他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世子是个聪明人，我这次来，一来是拜谢您之前提携之恩，二来是为了之前无礼而赔罪，三来，是想与您做个交易。”顾含章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做交易？”颜卿之忍不住轻嗤一声，“你算得上什么东西？别忘了，你今日一切都是我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