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夫人,奴婢真的没有!”朱颜一张雪白的面上布满了惊惧,却不敢直视谢姝苏。
谢姝苏一眼便瞧出来她的心虚,只长叹了一口气:“朱颜,你离宫吧。”
朱颜与她并没有深仇大恨,就算给她下毒也是受人指使,她又何必将她也给牵扯进来呢。
况且,顾含章已经为了她杀了轻水夕颜,她不想再让他为了她沾得满手血腥。
朱颜抬起头看向谢姝苏,吃惊道:“夫人?”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家中有父母还要侍奉,罢了,你且回去吧。”谢姝苏神情淡淡地直视着她,好似一点也不在乎此事。
朱颜忽然深深埋下头,哭泣道:“夫人,奴婢也是被逼的,他们说若是奴婢不照做,就杀了奴婢的爹娘,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他们命我往您碗中放的是什么药!”
顾含章勃然大怒,正要说话之际,谢姝苏已经平静地开口:“你我之间又无深仇大恨,我怎会不知道你是被逼?只是那人是何人?”
“是……是荆楚王……”朱颜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含章突然笑出声:“荆楚王?他平日在朝堂之上总是安分守己,没有想到他背后竟敢如此算计。”
荆楚王乃是世袭,他的曾祖父曾经是开国将军,被赐异姓王。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若我是荆楚王也会这般做。”谢姝苏面上平静无波,“荆楚王也是一片好心,毕竟我只是一个异国女子。不知结果而为知,是无知,知道结果还是去做,是无畏。想来荆楚王早已经置生死与度外。”
顾含章的心情很不好,他的眉目之间浮现一种暴躁的杀机,谢姝苏当机立断握住了他的手:“荆楚王忠于大夏,陛下觉得呢?”
“可他竟敢动你!是不是有一日也要欺压到朕的头上来!”顾含章怒声道。
谢姝苏沉默片刻,她自然知道顾含章恼怒什么,一个异姓王就能指使宫人下毒,对于皇权来说,是何其讽刺的事情。
但是她只淡淡地一笑:“陛下,暂且放过荆楚王吧。”
顾含章道:“你每日过得心惊胆颤,怨我么?”
谢姝苏轻声浅笑,墨玉眼底有碎冰沉浮,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你不用多想了,从今往后我会更加小心。”
顾含章定定地瞧着她,心底愧疚愈来愈浓,“当日我见你在颜卿之身边只嫉恨他,失去了理智。我想要你救赎我,却不想将你推入深渊。”
“何必后悔呢?”谢姝苏道,“既然已经如此了,便不要再在意那些过往了,我不怨你。”
顾含章伸手将她杂乱的发丝捋至耳后,轻声道:“苏苏,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相信我。”
谢姝苏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惶恐,点头,笑得温柔缱绻,“好。”
帝都城。
瀚海阑干百丈冰,纷纷暮雪万里凝,一树梅花凌寒盛放,枝条如同白玉一般洁白纯粹,红梅偏生迎着凛冽寒风傲然怒放。枝头之下,伫立着一个玉姿仙风的男子,他的眉眼犹若冰天飘落寒霜,又若水波凝练,一袭白色大氅融入雪中,飘零花瓣落在他肩头,衬得他容色愈发光风霁月。
他漠然望着皇榜,忽然伸手揭下了那张明黄色的纸——
一旁的侍卫急忙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白雪纷飞,衬得那人一双生来含醉的双眸生出星点寒意,“在下,大祁杏林君。”
大夏宫。
谢姝苏无力地靠在床榻上,胸口一直隐隐作痛,她只微微咳了下,便带出鲜红的血液溅在帕子上,令人心惊胆颤。
朱颜小心翼翼擦拭去她唇边的鲜妍,愧疚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你打奴婢吧!”
谢姝苏斜睨她一眼,“打你,我的身子就能够复原么?罢了。”
“夫人,这些日子您待奴婢很好,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也不是真心想害您!”朱颜重重跪在塌边,竟左右开弓开始抽自己耳光。
谢姝苏一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我不怪你,朱颜,你这些日子呆在我身边尽心尽责,孰能无心?我又焉能不知道此事非你所愿?即便是荆楚王,我也知道他乃是忠君爱国所为,只叹我终究是异族。”
“可是……”朱颜欲言又止,这些日子谢姝苏与顾含章的相处方式她全都清楚,谢姝苏并非是传说中妖.媚祸国的妃嫔,反而性子和善。
但是……此事说了出去,又有哪个人能够相信呢?
她叹了口气,泪珠从那双异常湿润的眼睛之中溢了出来,“夫人,你实在是太苦了。”
谢姝苏茫然地皱眉,苦吗?她前世曾经死的那般凄惨,这一世原以为能够与颜卿之成亲,谁料又被掳来大夏,落得这般下场。
她苦笑一声,遇到顾含章,她所有的强悍所有的锋芒都对他施展不开了,真是自作自受。
正巧此时小丫鬟掀开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朱颜姐姐,外面来了一位揭了皇榜的大夫,可要传召?”
朱颜大喜过望,道:“快传快传。”
谢姝苏只听帘子被掀开了,有脚步远远近近传了过来,首先闯进她眼帘的是一双雪白的长靴,耳边响起平淡的声音,“夫人身子可有哪些不适……”
这声音犹如闪电一般贯穿了谢姝苏的全身,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缓缓向上移,那张容貌陡然入目,谢姝苏不由一呆,神情霎时僵在了脸上。
那人的眉眼如同倾倒的水墨浅浅晕染开,一双生来含醉的桃花眼眸似笑非笑,一袭白色广袖大衫衬得他脱俗清丽,完美不似凡人。
谢姝苏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洁白贝齿陷入毫无血色的唇瓣之中,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怎会来到这里?
颜卿之……你本不该来的……
谢姝苏心中惊愕片刻,恍然意识到自己这般实在太失态,可能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遂强忍下万千思绪,淡淡道:“朱颜,你们都下去吧。”
朱颜忙低头,屏气与其他人走出房间 ,谢姝苏的目光这才移到了颜卿之身上,想要开口,可言语到了唇边却是意外苦涩,不免苦笑一声。
颜卿之也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憔悴的少女,短短几月不见,昔日她的风采早已消失,仅存了一具油尽灯枯的身躯。
他微微勾起唇,道:“卿卿如今在这大夏过得可还好?”
短短的话中,其中嘲讽显而易见。
谢姝苏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她却只是勾起唇,仿若毫不在意他的怒意,轻声细语道:“我很好……你呢?”
颜卿之没有想到她竟会是这般风轻云淡的语气,他上前几步,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上,却惊觉她现在瘦弱到连骨头都高高凸出。
他终是忍不住苦笑一声:“既然那样好,怎会搞成今日这番狼狈样子?”
“还有什么好争的呢?”谢姝苏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颜卿之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我以为凭你的聪慧,会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而什么是你不该做的。”
“哦?可我却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谢姝苏眉头轻轻一挑,眼中含着一汪似笑非笑的春水,“倒是你,不好好在大越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颜卿之道:“你无需转移话题,你为何不报复顾含章?难道你自甘下贱,愿意一直这样无名无分和他在一起?”
他的话句句带刺,狠狠刺入谢姝苏的心中,她想要开口却不小心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丝丝血腥在口中蔓延,苦涩地令人心烦。
“是啊,是我自甘下贱,背信弃义,白白费了世子的一番心意,世子不管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无话可说。现如今我在大夏过得挺好,您请回吧。”
颜卿之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眸如往常一般云遮雾绕,令人探不清她的真实想法,就连这般无情的话在她的口中说出来,也是一贯的风轻云淡,他不知为何,心中疼痛起来,比没有见她之前更甚。
“对不起,我没有早日来救你。”他轻声道歉,态度低微到尘埃之中。
谢姝苏的手指轻轻握了起来,又很快松开,她唇边勾起一抹近乎无情的嘲笑,“世子真是自作多情了,我在大夏过得很好,何须你来救?”
她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何必又将他牵连进来?当日的情分,便当他错负了吧。
颜卿之叹息:“你如今毒素已侵入四肢百骸,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出来自己还好好的?”
谢姝苏猛地缩回被他诊脉的手臂,她如今形容枯槁,再看眼前的男子依旧容光照人,便连那一袭白色大氅也被他那那顾盼生辉的双眸衬托得如云如雾,艳丽仿若仙人。
心中一股股迷茫如同巨浪袭来,她和他,本就是错误的开始。
她一直都很清醒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别,那些怀疑与隔阂如今好似还历历在目,当她在大夏宫绝望地等他来救她时,可他却一直都未出现。
那时起,她就知道,在他心中,天下才是最重要的,而她只是一个过客。
她,和他真的还有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