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希望早日看到依依出嫁。”欧阳浩明苦笑了一下。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端木霏羽已肯定方才迷症发作的少女,必定是欧阳依依无疑。正在她犹豫是否要将自己所看到的状况如实告知时,却听见欧阳浩明又道:
“我怀疑,满庭芳的失踪,极有可能与浮世桥一案有关。”
“满庭芳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虽然之前无意中听到欧阳浩明和姜小七的对话,但如今欧阳浩明又主动提及此事,而且似乎还在征询自己的意见,端木霏羽多少也有些意外。
“盂兰节过后,就没人再见过她。据说红袖阁已全员出动,把禹都,连带附近的三邑七乡都找了遍。”毕竟曾经同床共寝,欧阳浩明表现出来关切与焦急也是人之常情。
讨论的焦点又回到了宇一航身上。眼见对方抛砖引玉的用意如此明显,端木霏羽只得明说:“一航是接到司徒定的信,才回的禹都。”
“宇一航刚离开陵首村,就有人偷袭你,没这么凑巧凑巧吧?”欧阳浩明摸着酒杯,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谁把负伤的你送来烟雨楼?其真正目的又是——”
想起神秘莫测、来去无踪的黑袍客,端木霏羽怕对方再往下细问,连忙装出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偷袭你的那帮人里头,可有你认识的?”
端木霏羽摸着自己尚有些刺痛的后颈道:“那晚的雷雨下得很大。奇怪的是,未到子时,我已睡意极浓;甚至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都不清楚。自从结束七年的龟眠之期,鲜有此种情况。至于自己的颈部为何会受创,又是谁造成的,我更是一无所知。”
对方一问三不知,欧阳浩明不得不就此打住。
“欧阳大哥,我希望你能帮我尽快找到一航。”
趁此间隙,端木霏羽主动请求,欧阳浩明却显得左右为难,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不成我的行踪已被朝廷妙算司发现……’在端木霏羽猜度间,欧阳浩明只是默默地不断地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整张脸俨然铺满了踌躇。
“欧阳大哥,小妹先行谢过你的收留之恩,咱们还是后会有期!”端木霏羽不想欧阳浩明为难,遂起身告辞。
“且慢!”欧阳浩明立时打破沉默,沉重地道,“方才妙算司的大总管蒋经天来过,说官府将张贴皇榜,悬红缉拿宇一航!”
“不可能!一航他是受邀而来,怎会成了通缉犯?”端木霏羽自然无法相信。
“勾结潜伏在禹都城内的岚国‘猎影’细作,残杀十七名神机营的官兵——这是官府给他定的罪名。”欧阳浩明说着,已徐徐站起来,并缓步走到栏杆处远眺,“最麻烦的是,蒋经天已亲自去事发地查验过。人证物证俱齐,只待刑部复核,通缉皇榜明早正式颁布。”
端木霏羽冷冷地反问:“难道他知道我身在烟雨楼?”
“宇一航的事,早已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只要你留在烟雨楼之内,我欧阳浩明敢以项上的人头作担保,禹都无人能动你一分一毫!”欧阳浩明转过身来,眼里尽是深情。
“宇一航是我的夫君,要我置身事外,绝不可能!”
“俗语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霏羽,单凭你一人之力,恐怕连蒋经天都应付不来,更遑论与整个妙算司为敌?”
“你无须多说!我主意已决!大不了就一死!”端木霏羽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值得吗?”欧阳浩明见状,不禁动容。
“当初我娘亲痴心错付,尚且执着到底。而宇一航当年为了救我,不惜向他恨之入骨的司徒定下跪求药。有夫如此,我端木霏羽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是与他共赴黄泉!”
“当今皇上和宇一航关系匪浅,事情未必如你想像那般糟糕。”欧阳浩明念及自己与满庭芳形同陌路,心底不期然升起一阵悲凉,他黯然地道,“还是等皇榜出来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你不怕日后连累了烟雨楼?”
欧阳浩明再度转身,抬头仰望黑沉沉的夜幕,摆手示意,“你先回绿玉阁歇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端木霏羽见状,也不好再多说,唯有满怀心事地离开揽月厅。
没过多久,一脸凝重的姜小七轻步走了进来。
欧阳浩明头也不回,便问:“查清楚了吗?”
“楼主,那个方文善今晚的确是在悦来客栈落脚。不过小七怀疑,那个悦来客栈的老板王三汉极有可能也是岚国的细作。”
“这个方文善,自称隶属岚国‘猎影’组织。此人犯下了如此大案,竟然还敢主动暴露行踪,想必早有谋划。”欧阳浩明边说着,边示意姜小七坐下,“街头的云来客栈,街尾的兴隆客栈,还有相邻曲院街的那间宅子,这三处也都核实过了?”
“曲院街那间大宅,的确是朝廷御封千户侯木子诚名下的产业。问过附近的人,木子诚一年到头在那里也没住几天。不过最近几天,春秋书斋的龙书生和紫罗兰也曾出入那间大宅。”
“听说蒋经天在春秋书斋任教时,只教过五名学生?”
姜小七不住地点头道:“除了木子诚那三个人,还有礼部尚书秦文鼎的幼子秦宗保,度支司太保卢湛庭的长子卢永坤。”
木子诚的父亲木正原是神机营现任大都督,龙书生的生父则是户部左侍郎尉迟德,而紫罗兰其父刘参是布政司大司马。如此一来,蒋经天就相当于在羲朝的三司(妙算、布政、度支)六部(兵、工、刑、户、礼、吏)几乎都有自己的人。再加上蒋经天本身就是妙算司的大总管,另兼春秋书斋太傅,其可动用的权利和人脉关系,恐怕除了当今天子,整个禹都也没有几个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欧阳浩明深深地意识到,倘若公然与蒋经天为敌,就等同对抗朝廷权威,届时中土九州再大,恐怕也无自己的立足之地。
“住在兴隆客栈的那伙人,总共四男两女,其中一个精瘦的高个子是昨天才到。分别住在天字一、二和三号房。这六个人的打扮中规中矩,不像一般的平民布衣,也不像富裕的达官贵人,很明显在刻意掩饰真实身份。只不过楼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无法确定这六个人是否来过咱们烟雨楼。”姜小七继续报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欧阳浩明若有所思地起身离座,在揽月厅里来回地踱起步。
“至于云来客栈那边,已全部住满,当中有远从西南而来的卖马客商,一行三人,都住在紫云房;十二个唱戏杂耍的则是在前天的中午,分别住进了春云、淡云、翠云、碧云、玉云这五间房;还有昨天早上来的一僧一道,则要了祥云房。楼主,眼下离中秋还有近一个月,潘楼街上仅有的三家客栈的客房却紧俏,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街头的云来客栈,街尾的兴隆客栈,再加上斜对面的悦来客栈——
烟雨楼至少被三拨人马盯上,这一点,欧阳浩明心里清楚得很。可令他最忌惮的却是,主动给他提供这些信息的方文善——‘猎影’ 掌握消息的迅速性,以及情报了解的准确度,果然名不虚传。
“楼主,据闻那个蒋经天已在天牢内囚禁多年,如今突然被释放出来,会不会与浮世桥一案有关?”姜小七显得忧心忡忡。
“蒋经天的胞弟蒋纬天,现任妙算司的副总管,才智武功与其兄不相伯仲。逢胜赌舫舫主金耀岱,于七月十四夜晚暴毙于浮世桥之上,其后桥墩更出现‘镜州在手,天下我有’浮字。此案虽离奇,但就算蒋纬天力有不逮,蒋经天也能出谋献策,皇帝为何偏偏召回并不认可自己,远在徽州的宇一航?”欧阳浩明尝试把当下了解的情况穿针引线,力图梳理清楚。
“听闻宇一航已尽得纸探花的真传,此人又是前朝神机营首领,曾经战功赫赫,才智武功必然出类拔萃。皇帝知人善用,命他查浮世桥也无可厚非。”
“在情在理,蒋家兄弟才是皇帝的最佳人选。舍易求难,除非这当中另有不为人知的变故,才会任用宇一航。”欧阳浩明并不赞同姜小七的观点。
“倘若真是如此,宇一航与‘猎影’的人联手,内里必定另有乾坤。”
欧阳浩明也表示不解:“妙算司查到我与霏羽关系匪浅,蒋经天来此,无非是想我知难而退,置身于事外。只要咱们烟雨楼不插手,宇一航落网是迟早的事。方文善摆明是立心不良,想拖烟雨楼下水。”
“楼主,方文善所说的‘凤血七花散’,真能令小姐痊愈?”
深陷两难境地的欧阳浩明,无奈地点点头,一时之间也是举棋不定。
而此时,斜对面悦来客栈的柜台上仅存的一盏油灯,已被悄然吹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