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虽然打心里千不愿,万不愿,也只好原地踮脚跳了起来。说也奇怪,农夫一开始跳,双臂的青气就逐渐收敛了,不再往肩膀处蔓延。
“士可杀,不可辱。老大,破神棍摆明了要看咱们‘九流猎人’的笑话。”厨子又是一句不忿,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女耐不住脾气,想出手教训,就一巴掌扇了过来。别看厨子长得笨重,反应却是出奇地快,只见他一个反手擒住对方的手腕,右肩向前一甩,那侍女就飞出丈多远。
其中一个侍女刚出手扶住,众人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身后数步之外立刻就传来隆隆巨响,十来具空棺拔地而起,将众人的退路尽数封锁。
“半清秋,鬼裁缝,如果你们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叫他们不要再乱动!”显然是触发了另一道的机关,本来已急得冒烟的神算子就更加暴躁,说话不留半分情面。
半清秋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侍女们见自己的主子气得杏眼圆瞪,立刻噤若寒蝉,乖乖地待在原地。厨子不卖帐,还想骂上两句,却被鬼裁缝捂住嘴巴,发不声来。而已经跳了好几十下的农夫见状,刚停下来喘口气,就遭到神算子的一通骂:“拿锄头的,没叫你停!不想死就继续跳!”
听到自己人被骂,厨子又冒火,刚想出口问候神算子的祖宗,鬼裁缝紧张地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看看那块把农夫震开的棺材板,赫然浮现一个似字非字的碧绿符号:
“不好!是纸探花独门奇术的‘幽字阵’!难不成宇一航已得到镜州四怪的真传?”神算子抬头看了看夜空的雨,掐指算了算,又从怀里取出罗盘,摆弄了好几下,最后才指着那棵刚才农夫要砍断的那棵‘桑树’说:“半盏茶过后,如果树叶变成‘羽扇’状,我等或能绝处逢生;如果变成‘绾巾’状,我等必死无疑。”
半清秋半信半疑地问:“树底所埋,究竟是何物?”
“鬼裁缝,想必你已猜到了吧?”神算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出去。
“身后这些林立的棺材,乍看高低不平,杂乱无章;实则却生死相扣,回环无穷。”鬼裁缝同样是神色凝重,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青青鹿鸣,幽幽吾心,难道是凤凰的骸骨?”
“佩服,佩服。难怪你位居‘九流猎人’之首。”神算子赞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半清秋说:“后路已断,唯一的办法,只能往前冲了!”
“对方会不会是故布疑阵?本副阁主就不相信那宇一航会如此厉害,处处都能料敌先机。”半清秋心高气傲,始终有所保留。
神算子指了指棺材阵,又指了指前方那棵‘桑树’,才说:“这回麻烦了!能将凤凰葬于此处,宇一航肯定已尽得纸探花的真传。”
“你所说的纸探花?可是那个自称来自于镜州,已销声匿迹多年的怪人?”鬼裁缝觉得难以置信。
“说了大半天,净是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废话!神算子!本副阁主没心情再听你的介绍!”神算子还没有答话,一旁的半清秋却按耐不住了。
“树叶变成了‘羽扇’状!”就在此时,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侍女轻喊了一声。
“天助我也!”神算子喜上眉梢,转而对众人说:“需要有人作开路先锋,按我的指示,先摸摸此阵的虚实。”
话音刚落,一直原地跳的农夫,闷声不响地朝前跳了出来,神情呆滞。
“干啥子!你是不是跳傻了啊!”厨子急了,刚想冲上去把农夫给拽回来,却被裁缝拉住。旁边的半清秋却对神算子说了句:“人,本副阁主帮你选好了。说吧,要怎么做。”
半抹诡异的红光在半清秋的双瞳忽闪而过,神算子连忙眨眼躲避,恐怕自己也着了道。见多识广裁缝也看出了个中端倪,毫不客气地说:“冷副阁主,倘若农夫因此丢了性命,咱‘九流猎人’与红袖阁誓不两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鬼裁缝,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别忘了谁才这趟买卖的庄家!一个人去死,总好过所有人等死!还有,给本副阁主听清楚了,红袖阁的字典里,从来就没一个‘怕’字!”半清秋红唇微翘,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裁缝与厨子也不好反驳,要怨就怨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不把宇一航当回事。
“先左三步,右两步,然后转身倒立,以手代脚向前走七步!”这边厢,神算子话已说完,农夫还是无动于衷,直到半清秋把话重复一遍,他才如奉圣谕,呆板地前行。
“老大,你看——”农夫改跳为走,不但双臂的绷带立刻被蚕食成为绿色的碎末儿,连护着七处要穴的木罐也在顷刻间腐化,在雨水的泼洒之下变作靡靡青烟。更恐怖的是,失去束缚的青气在农夫全身迅速蔓延开来,从头到脚,无半寸幸免——
全身皮肤剥落,筋肉糜烂,血脉干结。这些常人无法忍受的极度痛苦,农夫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无声无息地消逝,依旧麻木前行,连半声哀嚎也没有。五步过后,他全身的皮肉已在雨中如烟云消散,只余一副靛青色的骨架呆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冷雨氤氲中,没有半点的血腥味残留飘散,一条生命就如此画上了句号。亲眼目睹如此诡异的死法,众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与震撼。
“还差七步!”首先回过神来的神算子的这声提醒,无疑平地惊雷,死亡的恐惧再次笼罩众人的心头。
下一个谁去?谁敢去?
“你!想自己过去,还是本副阁主帮你一把?”诡异的红光在眼瞳深处若隐若现,半清秋的手指已然无情地定格于厨子。
“别欺人太甚,半清秋!”厨子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身旁的鬼裁缝,气急败坏地回了句。
半清秋冷哼半声,杏眼微睁,眼瞳深处那道无形的红光将要迸发之际,鬼裁缝忽然挡在厨子身前:“不就走几步路,我来!”
半清秋不置可否,反倒神算子开始催促裁缝:“迟恐生变!快!”
“老大!”鬼裁缝刚想向前,厨子一把将他拉住。
鬼裁缝只是拍了拍厨子的肩膀,二话不说,就一个凌空翻腾,以手代脚,刚好落在农夫的骸骨前。
“每往前七寸为一步,左手先行,务必提气若虚,屏住呼吸,掌心留空!”
鬼裁缝刚走了半步,一阵怪风忽然拂面而过,只见农夫的骨骸晃了晃,那颗霉青的骷髅头应声落地,恰巧就滚到他的鼻尖前,尤其正对着两个空洞的眼窟窿,内里深处,各有一团奇异的绿光不断扑闪,似乎随时都会翻涌而出。
“还看什么看!赶紧闭合双眼,稳住心神,往前走!”神算子看出不妥,连忙大喝一声!
差点乱了方寸的裁缝,立刻紧闭双眼,凭着感觉,抬手往前走。就在此时,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闭眼不视的裁缝并不知道,他每走一步,农夫的骷髅头也向前移动数寸,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在地面留下一道淤青的拖痕。两者之间,始终保持着短愈毫发的距离。
“老……”被吓得魂都快没的厨子,刚想大声叫喊,神算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半清秋见机更快,马上出手如电点了他的晕穴。
第七步!走完了!
鬼裁缝觉得自己的手掌似乎触碰到树根状的物体,下意识地睁了睁眼,没想到挨着自己鼻尖的还是农夫那个的骷髅头——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几道幽绿的光芒从骷髅头射出,渗入他的七窍之内;还在迷糊间,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而下,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地陷入幽暗的深渊之中,丧失了所有的意识。
“神算子,此等变化究竟是……”眼看鬼裁缝被一副从地底冒出来的空棺所埋没之后,那棵‘桑树’逐渐如蒸腾的烟雾般四处飘散,而写在棺材板上的九个字亦化作浮游绿光,在冷雨中零落。异变叠生之下,半清秋也开始有点动摇。
“稳妥起见,还是再派一人上前探探。”神算子也是没了底,勉强建议。
半清秋先是看了看已被点晕的厨子,然后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侍女们,最后盯着神算子说:“依本副阁主之见,此时场中众人,神算子最为合适。”
“屋前的‘桑树’,如今只是七去其一。万一我先丢了性命,你半清秋又不懂堪舆之术,恐怕……”神算子有恃无恐,并不买帐。
“放肆!竟敢对副阁主不敬!”神算子话音刚落,众侍女就异口同声地斥责起来,正要亮出自家的武器,直接扑过去。
“你们连自己的阁主‘满庭芳’……”神算子本想反唇相讥,却忽然发现浮在半清秋头顶的红伞急剧自转起来,将下落的雨点打得到处飞溅,并发出嗡嗡闷响!
半清秋冷笑着说:“那你未免太小看红袖阁的本事了!”
“你的‘赤鸢’震动,乃同声相求之象!莫非此处藏有红袖阁之物?半清秋你……”神算子大感诧异,但话还没说完,身后陡地传来此起彼伏的踏蹄声与揪心的嚎叫——
只见十几头急速奔跑,状似疯狂的黄牛从轰然崩倒的棺材阵,猛然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