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在手,天下我有!方掌柜在禹都蛰伏多时,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木子诚诡秘一笑,十足一头狡猾的老狐狸。
方掌柜故作惊惶地反问起来:“这等玩笑开不得。方某乃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又岂会阴谋乱国?敢问方某哪里得罪了木千户?”
“窝藏前朝叛逆宇一航,已是一等大罪。方掌柜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取舍。”木子诚不依不饶,继续威胁道,“半个月前浮世桥一案,已令禹都的百姓议论纷纷。家父身负防卫京畿的重责,近日已加强对城内八坊的巡查,并严加盘问可疑人等。方掌柜身为莫解元的徒弟,恐怕难逃干系。”
“宇一航?前朝叛逆?方某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四方居之内绝无此等危险人物。”方文善扮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砌词掩饰。
木子诚冷笑道:“四方居是朝歌坊的老字号,为了避免方掌柜受到滋扰,本千户稍后会建议家父派遣神机营的人前来驻守,以防万一。”
方文善似乎早就料到对方有此一着,并不以为然,还故作感激状:“四方居小小门面,难得有神机营将士驻守,方某可安枕无忧矣。”
“这竹简就暂且寄存在四方居,本千户改日再赎回便是。”木子诚说完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方文善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叠银票,然后大方地放到茶几上,往木子诚身前轻轻地一推,缓声应道:“木千户好走, 不送。”
木子诚轻蔑地哼了声,高傲地拿起银票,径直离去。
‘蒋经天在春秋书斋收的这几个徒弟,各有一身本领,而且父辈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重臣。被他们盯上,看来要从禹都撤离得多花一番周折……’ 方文善看着木子诚的身影,正惆怅不已,店里的一名伙计快步走过来,双手递上一封淡紫色的信函。
方文善迅速地打开信函,仔细地看完后,眉宇间的凝重又增添了几分,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后院走去。
同一时间,四方居附近曲院街,一间大宅二楼书房里,龙书生与紫罗兰对着邻街的一处庭院,倚窗俯望已有半个多时辰——
只见那庭院的屋瓦之上,洋洋洒洒地铺满了不计其数的钟状蓝色小花。偶尔吹过的一阵凉风,花瓣下纤细的腰身摇曳飘摆,或是在秋日下徐徐飞舞,如同轻声奏响的编钟。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赫然是刚离开四方居的木子诚。
“大师哥!”两人赶忙迎了上去,迫不急待地问道:“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走?”
木子诚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坐下,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根烟杆,大拇指在放烟丝的部位一抹,立刻有几点火星闪烁。他深深地抽了一口,吐出数圈烟雾,然后从袖口内袋抽出一叠银票边递给龙书生,边说:“老二,诚如你所言,那个方文善软硬不吃,的确不好对付啊。”
“是逢胜赌坊的银号通兑专用章!”龙书生接过银票,连看了数张之后,神色沉重无比:“大师哥,这个方文善也在打镜州的主意,我们决计不可以让宇一航离开禹都。”
“唔……”木子诚又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问:“陵首村那边,可有消息?”
“三师哥去到现场时,端木霏羽已然不知所踪。而在木屋外发现了十三具骨肉分离、死状奇惨的女性尸体、两具焦黑的骸骨以及一个暗青的骷髅头,以上尸体的身份均无从辨认。还有十几匹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马匹。方才我特意查了一下相关的典籍,那些马应该不是中原的品种,很有可能是西南辰族独有的‘果下马’!” 紫罗兰说着,把一本图鉴摆到书桌上。
“……高不逾三尺,骏者有两脊骨,故又号双脊马。健而善行,又能卒苦……” 木子诚扫了图鉴一眼,自言自语起来:“半清秋率领红袖十三钗,外加她们重金聘请的神算子,九流猎人的鬼裁缝、厨子以及农夫,合这十八人之力竟然进不了宇一航那间木屋?到底纸探花传了何种阵法给宇一航,竟有如此骇人的威力?在我的印象中,中土九州,并没有哪一派能驱使牛群攻击。”
紫罗兰接着分析:“据小妹所知,西南辰族的‘马帮’通常会采用这种‘果下马’,在茶马古道上运驮货物。既然对方有这般的驱使之术,很有可能出身于马帮。而对火药硫磺之物的运用,武林中各家各派中鲜有擅长者,除了盘踞在东海一带的‘盐帮’。”
龙书生摇了摇头:“依目前的情况,很难断定救走端木霏羽的,到底是哪路人马。从现场尸体的数目来看,半清秋那伙人并未死绝,至少有两个人逃过此劫。”
“事到如今,利用端木霏羽要挟宇一航的法子已行不通了。”木子诚说着,忽地把话锋一转,“老二,既然你和宇一航交过手,你倒是仔细说下此人。”
“宇一航的修为虽已达大乘之境,但拳脚功夫却平庸。在我与五妹联手夹击之下,也未曾见他施展任何秘技。既然他能在陵首村布下如此厉害阵法保护端木霏羽,断不可能在自己性命危在旦夕时,还隐藏实力。到底他从纸探花身上学会何种神通,的确令人费解。”提及此事,龙书生也是满脸疑惑:“镜州四怪,这四个家伙自称来自镜州,却又说不出镜州的具体位置。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哗众取宠?”
听到这,紫罗兰则有不同的见解:“镜州被称为‘淹没的传说,消失的中土第十州’,若然是凭空捏造,又岂会在民间已流传了近千年?过往世人对此不过抱有猎奇心理,多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如今‘镜州在手、天下我有’这个八个大字出现在浮世桥墩,则另当别论了。”
一旁的木子诚眼里闪过半丝异样,但依旧不动声色地吸着烟。
“坊间传闻,当朝天子本是烨国妙算司的大总管,趁着烨国穆世宗战死沙场,暗中起兵迫使幼主禅位,改烨为羲。在当今皇上治下,中土九州虽民生安康,但终究难保心怀不轨之徒,利用浮世桥一案,兴……”毕竟是涉及宫廷隐秘,紫罗兰已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最后一句还没说完,就被沉默多时木子诚厉声打断:
“四妹,你博览群书,更应慎言慎行。记住!往后不可妄议内政!”
“大师兄教训得是。”紫罗兰连忙认错。
龙书生见状,重新走到窗边,指着那片铺满蓝色小花的屋顶,顺带转移话题:“根据妙算司的情报记录,端木霏羽与朝歌坊内的烟雨楼楼主欧阳浩明相识于微时。虽然我们不知端木霏羽落在何人手里,但我相信端木霏羽迟早会在烟雨楼出现。”
“老二,我们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木子诚阴险地笑了笑,就站起来对着紫罗兰耳语几句,接着慢条斯理吸了几口烟,也走近窗棂,颇有兴致地欣赏起那片蓝花锦簇的屋顶——
四方居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宇一航经过三个多时辰调息,始终无法逼出体内的怪毒。正苦恼间,见方文善推门轻步走了进来,连忙撤了架式,正要下床行礼。
方文善却递上那封刚收到的紫色信函,关切地问:“敢问端木霏羽同宇师兄是何关系?”
“正是内子。”见对方问得奇怪,宇一航急不可待地打开信函,却发现内里只有七横、十四竖、三十一点这三种笔划,并无半个成形的文字。
“你究竟是——”同样的暗号信函,宇一航曾在二十年前从北方岚国的歩军细作身上搜出过。如今再见,尽管仍然无法破解当中的含义,但方文善的真正身份已呼之欲出。
方文善再次把右手内屈成拳,然后斜放于左胸前,微微躬身道:“宇师兄,方某本姓皇甫,单名一个鹫字。‘猎影’成员之一,直接听命于岚国可汗。”
“皇甫乃是北方岚国的国姓,那你岂非是皇室中人?”宇一航虽然早就猜到方文善的身份非比寻常,但听完对方的自我介绍,还是大为惊讶。
因为岚国的‘猎影’组织,堪称天下间最顶尖的细作机构,历代的统领者都是在岚国的皇室宗亲中挑选贤能之辈去担任。烨朝穆世宗在位期间,之所以挑选中土的能人奇士组建妙算司与神机营,就是在多次的关键战役中,着了‘猎影’的道,轻则失了先机,陷入被动;重则中伏溃败、伤亡惨重。
方文善微笑着应道:“八年前,烨国穆世宗率领的中军在中土前州野狼谷中伏,宇师兄一人一马,在我岚国十万雄师中三进三出,一枝浑铁虎头枪所向披靡,令我国可汗惊为天人。”
野狼谷一役,令宇一航毕生难忘。因为不但烨国八万中军将士折损殆尽,连主帅穆世宗也身中数箭,也几乎丧命。他自己三进三出,在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浴血奋战才救出穆世宗父子。
此役过后,宇一航由于失血过多,并由于伤口感染导致高热不退,昏迷数日,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徘徊在生死边缘之际,幸得镜州四怪出现,才捡回一条命。伤愈的宇一航足足在床榻上修养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其后又花半年的光阴,功力渐复旧观——
在宇一航看来,野狼谷之战无疑是间接改变了穆世宗、司徒定,甚至自己,三个人后半生的轨迹。如今此事被皇甫鹫重提,自是思潮翻涌,百感交集。
皇甫鹫见宇一航想得出神,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岚国若能得宇师兄尽心辅助,雄霸天下则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