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你出手救我的真正原由?”对方从一开始就刻意表露了并非中土人士的身份,如今又直言不讳地邀请自己为岚国效力。尽管其动机不纯,但这份诚恳和直白,在宇一航看来,倒比司徒定所用的怀柔政策、攻心之计要好上百倍。
“你们中土有句话,叫‘识英雄重英雄’。宇师兄可以质疑本王的手段,但无须怀疑本王的诚意。”皇甫鹫理直气壮地道,“司徒定当初乘人之危,夺取本属于穆氏的江山。此等卑鄙无耻的行径,为天下人所不齿。宇师兄一直对穆世宗忠心耿耿,难道就不想拨乱反正,光复穆氏江山吗?”
为了一己私欲,再起烽烟,两国的百姓都会受到波及。这是宇一航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自己为何不对司徒定痛下杀手的真正原因。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反驳道:“宇某就不明白,中土九州无论是归姓穆的管,还是归姓司徒的管,这与你皇甫一脉,与你岚国又有何关系?”
皇甫鹫摇头道:“禹都浮世桥一案,全城轰动。宇师兄为守护穆世宗陵墓,已隐世避居十多年。如今却忽然重返禹都,个中因由必定耐人寻味。”
对方身为‘猎影’要员,而且又在禹都潜伏多年,尽管自己此次是被司徒定秘密召回,暗查镜州之事。但以皇甫鹫的能力,只要根据所得的情报分析推敲,必有大概的眉目。这一点,宇一航也是清楚不过。
“妙算司的两位总管,一个身陷牢狱多年,一个当下不知所踪。环顾中土九州,除了宇师兄,司徒定还能将调查镜州之事委托给谁?”皇甫鹫显然智珠在握,“镜州在手,天下我有!宇师兄,你敢保证司徒定找到镜州确切所在之后,他将来就不会对我岚国不利吗?”
“借口!单凭如此臆断,这就是你们岚国可汗要先发制人的理由?”
“未雨绸缪总胜于急中生智。”
对方虽然有牵强附会之嫌,可宇一航霎时间也无言以对。
尽管占了上风,皇甫鹫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指着宇一航手上的密报,步步紧逼:“据陵首村探子的消息,尊夫人已不知所踪,而在宇师兄的居所前却有不下十五具尸体。分明就是有人不敢正面和宇师兄对抗,想利用尊夫人以行要挟之便。”
宇一航没想到风声走漏得如此之快,更可怕的是有人比风纵队更早前往陵首村,而且破了自己苦心布下的防卫,将端木霏羽带走。他显然低估了‘镜州在手,天下我有’这八个字对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诱惑力。如果可以选择,他是情愿自己的妻子落在司徒定手里,起码可以保证基本的人身安全。
“实不相瞒,本王的身份已被龙书生等人知晓。如今四方居已被神机营的人重重包围,强攻进来不过迟早的事。只要宇师兄一离开,就会落入龙书生那伙人的手里。”皇甫鹫又指着外面道,“为今之计,只有冲出包围,尽快离开禹都方为上策。”
一旦与神机营起冲突,先不说自己如今手脚疲软,只会成为突围的负累。而且更麻烦的是,若被司徒定知道自己与岚国的人在一起,不免会落下对抗朝廷,通敌叛国的罪名。而且以司徒定多疑的性格,届时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宇一航想到此处,自然是进退两难。
“掌柜,不好了。神机营的人说咱们窝藏逆贼,要进来搜查!”就在此时,一名店伙计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急向皇甫鹫禀报。
皇甫鹫立刻神情大变:“他们不是只在外头围守的吗?怎么会突然要搜查!”
“小的也不清楚。”
“启动应急方案,通知弟兄们撤吧。”皇甫鹫仰天长叹。
店伙计不敢有违,赶紧领命而去。
“你要放弃这里?”宇一航从没想到事态会恶劣得如此之快,自己一旦随同皇甫鹫等人撤离,到时就真的是百口莫辩,那顶通敌叛国的帽子不论如何都脱不掉了。
皇甫鹫反问道:“你以为束手就擒,龙书生会让你活着见到司徒定吗?”
不等宇一航答话,皇甫鹫已利索地握着床头其中一个装饰木杆,朝内转动几下之后,床榻靠墙的部位就露出了一个约六尺宽的方口子。
“宇师兄,走还是留,你自行决定吧!”皇甫鹫话未说完,外头传来连串的机括转动声,随后又接连响起金属的撞击声以及零星的惨叫声,淡淡的血腥味也渐渐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
“你何必赶尽杀绝?”对于皇甫鹫的做法,宇一航不禁皱眉。
“是神机营欺人太甚,怨不得本王。”皇甫鹫不再劝说,只是恨恨地应了句,已翻身跳下了地道。
外头的冲杀声越来越近,宇一航发现整个屋顶的瓦片开始有规律地震动,显然内里有着隐藏的机关消息。他赶紧把墙上的挂画撕下一角,利落地折成一只蜜蜂,轻轻地搁在床幔的褶皱层之后,也进入了地道,那个方形的暗口也随之关上。
入夜之后,京城的刑部大牢。
随着一级又一级向下的阶梯,司徒定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不断在眼角晃过的火光,此起彼伏的哀嚎或者叹气,似乎勾起了他往昔的思绪,各种纷繁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翻波起浪,拍打着他的心坎。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幽暗,死气沉沉的静谧令人更为局促不安,火把在潮湿的阴霾中也因孤独而变得萎靡不振。平日万人簇拥,高高在上的司徒定,如今却孤身前来这死气沉沉之地——不知不觉间,已行至最后一级的阶梯,这里是整座大牢的最底层,亦是最隐蔽所在。此处,只有一间囚室,一间奇怪的囚室:
没有一根栅栏和半块枷锁,也没有囚差的看守和冰冷的刑具,内里却有位面对墙壁,盘腿而坐,长发过肩、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汉子似乎知道来的就是司徒定,头也不抬,就转身下跪行礼,语气显得十分恭敬。
“蒋经天,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司徒定愤然将一本宗卷扔向对方。
蒋经天不敢闪避,也不曾运劲抵抗,鼻梁骨直接被宗卷砸中,鲜血汨汨流出:
“宰州人士王原,京师校场终试第五名,六月十五甄选入神机营风纵队训练营……”
“并州人士陈忠国、李和,天赋出众,六月初三甑选入火纵队……”
“前州人士阮承祖、承宗、承望三兄弟,持地方特荐函,六月二十甄选入山纵队……”
“斗州人士吴……”
“这二十个人,都是神机营今年从各地挑选出来的好苗子。受训不足两个月,结果全折在朝歌坊的四方居!若不是念在木健邦对朕忠心耿耿,朕早就将这个木子诚斩立决!”司徒定气不打一处来。
“木子诚并非仰仗父荫,胡作非为之人,他虽被皇上封为千户,但在神机营内并无实质的调遣之权……”
“结果呢?这二十个受训人员全死于非命!”司徒定气哼哼地把蒋经天的话硬生生地打断,“一个不起眼的当铺,竟然蕴藏了五花八门的杀人机关。朕要你们妙算司到底有何用!”
面对司徒定的厉声质问,蒋经天并未有过分紧张,而是慢条斯理地分析道:“那个四方居的人能瞒过所有星差的耳目,而且又精通机关之术,除了岚国的‘猎影’细作,微臣不作他想。”
“不愧是妙算司的大总管,你起来说话吧。”司徒定似乎怒气稍平,转而道:“如果木子诚是败在‘猎影’手上,倒也不冤。”
蒋经天闻言,略微沉吟片刻,才问:“有一件事,微臣不知当不当问?”
司徒定双目寒光一烁,示意蒋经天可以继续。
“请恕微臣斗胆,那个宇一航如今可是身在禹都,而且曾在四方居出现过?”
司徒定顿时脸色微沉,瞥视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蒋经天追随司徒定多年,是名副其实的股肱之臣,心腹之士。尽管司徒定并未作出任何的回应,但从对方的神情变化,蒋经天心中已然有数。况且在他看来,对于重返禹都的宇一航,自己的胞弟蒋纬天决计不可能不闻不问。当中的蹊跷,已令他觉得心神不宁,数度踌躇过后,还是忍不住再度发问:
“皇上,可是纬天他出了岔子?”
“在朕心目中,蒋纬天本是找寻镜州最恰当的人选……”司徒定见对方已猜到七八分,也无意再隐瞒原委,遂将浮世桥一案以及委托宇一航调查,一一道出。
蒋经天听罢,内心不禁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担心胞弟的安危;另一方面,他想不到时至今日司徒定对宇一航的信任,依然无人能及。自己心甘情愿去承受的数载牢狱岁月,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木子诚等人早已在外间等候多时,你也是时候回春秋书斋看一看了,蒋太傅。”
蒋经天此时郁闷无比,可是他不得不跪下接旨。
“端木霏羽恐已被心怀叵测之人所掳。”司徒定终于说出真正的来意,“在宇一航未找出镜州确切所在之前,你务必要保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