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杨潇潇和魏郜一起出去玩，她前几天总是抄书到深夜，就为了能攒出些时间，可以痛痛快快的陪魏郜一天。
当日，他们先是去吃饭，然后又去梨园听小曲儿。杨潇潇靠在魏郜肩上，手挽着手，望着漂亮的角儿，低声问：“郜哥哥，你会娶我过门吗？”
她想过许多委婉的托词，但最终还是直接问。本质便是如此，放多少遮羞布都改不了她的窘迫。
魏郜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捏，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用力的点点头：“我会的，潇潇，我一定会的。我魏郜这一生，非你不娶。”
正好戏台子上在唱：“郎情妾隔山海，山海不平妾心改……”
那时候，杨潇潇觉得自己心中的甜蜜都夹杂着滚烫的钉子，痛得无以复加。
两人都默不作声，也知道族人这一道坎，但是他们想要长相厮守的心丝毫未动，只是不知为何，又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杨潇潇想，这么真挚的感情，她怎么舍得去破坏呢。
三日后，大年初七，到处都重新开工，杨潇潇也去出版署上工。
节后初次见面，大家心情都颇为喜悦，见面就道喜，说一些吉利话。
南荣允昶更是超乎寻常，他竟然一大早就来出版署了，大家伙儿都议论纷纷。
这七王爷是闲散惯了的人，从未有过节后立马就上工的道理，非要拖到人人都看不过去了才会来遛一遭。
“你们说，王爷今年为何来的这般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不知道啊！会不会是转性了？或者在王府无所事事……”
管事先生见南荣允昶一早就来，简直是受宠若惊，心里开心得不得了，王爷终于对出版署上心了，就好像自己心疼的宝贝终于有人爱似的。
“王爷，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管事先生激动的问。
南荣允昶一早就让人把印刷版字模等东西都拿过来，还叫来一些排版工匠，他自顾自走在前头，管事先生跟在他身后，他兀自说：“你去将国法章程等东西都挑出来。”
“为何？”管事先生疑惑的问，进入屋内，看见里面的大家伙，顿时又震惊的瞪大眼睛，小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这是……这是什么？”
南荣允昶语气平缓的解释：“这便是活字印刷工具，我曾给你提起过。你现在就去把觉得不用手工抄写的东西挑出来，我让排版师傅来排版，到时候咱们就不用抄写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管事先生立马点头，小跑着到大堂里，小童也跟着去帮忙。
书庸们看见一些工匠到出版署来，都惊讶的伸长脖子。
他们东张西望，是不是还窃窃私语，问：“咦，这些工匠来出版署作何？”
“估摸着是个王爷修阁楼的吧，前些日子不是失火烧了吗？”有人说。
杨潇潇稍微瞧了瞧，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建筑匠人因为太累，多半身形消瘦，面容黝黑，一看就是做苦力的，而这些工匠肥头大耳，唯独手上有茧子。
就在此时，小童跑进来，连忙制止：“各位书庸，抄写国法章程的可以停下笔，另外再分派给你们任务。”
“啊？为什么啊？”停笔的书庸疑惑的问，如今他们可是计量，若是没东西可抄，那就是耽误功夫。
“别着急，马上就安排其他的任务。”小童安抚说。
“那这些章程怎么办？”杨潇潇也是抄写章程的，她疑惑的问。
小童一五一十的解释：“今日，王爷从宫里拿出活字印刷的工具，现在已经在排版了，到时候一张一张印刷就好。”
说完，小童朝着印刷的房子里走去。
杨潇潇等人再次听说活字印刷术，而且就在跟前，哪有不追上去看看的道理。顿时，窗户边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匠人只要印刷一张纸，拿起来放在旁边晾晒时，书庸们就忍不住惊呼：“哇塞！哇！”
“真神奇啊！这样印刷又快又好，主要是不费功夫，字模还可以拆卸下来！”杨潇潇感慨道。
“确实神奇！”
众人都围在屋子外看着，你挤挤我我挤挤你。
忽然，杨潇潇觉得脚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惨叫起来：“啊！”
立马，站在她身边的文珍连忙说：“潇潇，我不小心踩到你了？真的抱歉！我非有意的！”随后又转骨头，去斥责身后拥挤她的书庸。
杨潇潇拧着眉头，只得弯腰挤出来。她穿着自己新作的棉鞋，很是保暖，她脚上的冻疮好不容易才有好转，谁知这一踩，伤口肯定已经裂开了。
她蹲在地上捂着脚，痛苦的咬着牙，等疼痛缓过来之后，不在和他们一起看热闹，这文珍分明就是嫉妒她，所以故意找她麻烦。
杨潇潇见管事先生站在廊檐边上，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小声问：“先生，可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手抄吗？”
“现在手抄的东西已经比较少了……”管事先生听着书庸们唏嘘的声音，眸光忽然黯淡下去，似乎已经预想到某种结局。
“还有几个前朝孤本，这些需要手抄，你同我来，我去取。”管事先生老态龙钟的说。
杨潇潇跟着过去，然后便独自留在抄写堂里抄书。
书庸们看热闹一直看到中午，吃完午饭后都回去工作，一边感慨活字印刷术的神奇，一边问小童要工作。
“什么时候派任务啊？我们都已经休息一上午了！”
“平日里想休息没得休息，现在居然没有活可以做。”
书庸们开始抱怨起来，没一会儿，管事先生拿来一些需要手抄的任务，分派给众人：“一人一点啊，大家平分一下。”
“先生，才这么点儿任务，半天就抄完了，明日的呢？”有人不乐意的问。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我还得再去翻找一下，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管事先生抖着山羊胡子，语重心长的说。
“听说那些任务量最大的工作，全部用活字印刷术去完成了……”
“那这样一来，剩下来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事情，本来总量就不大，还要平分给这么多人……”
他们环视四周，这抄写汤里乌泱泱有百来号人。
管事先生愁眉苦脸的在廊上走着，见南荣允昶刚刚从印刷阁的方向走出来，连忙做了个一作揖：“王爷。”
南荣允昶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遇到难处，连忙问：“你这是怎么了？管事先生？”
管事先生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王爷，像印刷国法章程的任务都给印刷阁来做了，其他需要手抄的任务就很少了，书庸们都在那闲坐着没事儿干，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几日的工作量？”南荣允昶随口问，一边问还一边走。
管事先生毕恭毕敬的说：“最多还有三日，这可是百来号书庸……”
南荣允昶点点头，其实这也是在他预想之中，十分平静的说：“既然如此，你就出一个名单，留下一成的人便好。”
“一成？”管事先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也就是说，只留下十来个书庸便好？其他的书庸都要被遣散回家？
“对，一成。”南荣允昶肯定的说，“遣散时，适当补偿一点遣散金，你好好和他们谈谈就好。”
“我……”管事先生一把年纪了，这些书庸也都是老相识，这要遣散他们，他如何下的了手啊？
南荣允昶斜斜的看他一眼，其他的就什么也不再说。
管事先生明白他眼神的意思，立马点头：“老头子明白，明白！容我准备准备。”
***
先前，书庸们只是感慨活字印刷术的效率和质量，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饭碗被抢走。
他们每天坐在抄写堂里无所事事，看见管事先生拿任务来，就跟饿狼扑食一般瓜分了，而分到的任务却还不够他们填牙缝。
众人坐在工位上，都在哀嚎：“管事先生，管事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有活啊？从前不是堆起来那么多任务吗？”
“我再去找找！”管事先生窘迫的说。
去掉几个工作量大的任务，剩下的一些边边角角，根本就耐不住众人造。
书庸们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管事先生气喘吁吁的回到抄写堂，一脸无奈又难过的说：“各位书庸们，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什么事儿？”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管事先生。
管事先生吞了吞口水，有些书庸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方向，一脸的担忧，有些人还不知道，满脸期待。
“因为活字印刷术的出现，效率提高，咱们出版署里就不需要这么多书庸了……”他遗憾的说。
书庸们都瞪大眼睛，那一瞬间，抄写堂里一片安静，随后，又有人问：“这是要裁员的吗？”
“是的，裁员。”管事先生点点头，悲伤的说。
“那……那要遣散多少人？”杨潇潇吞了吞口水，紧张的问。
这几天在出版署，都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她当时还想，没关系，出版署里的工作没有了，他还可以去抄写东野先生的书，总是可以养家糊口的。
但是，她发现一件异常悲剧的事情。
在醉仙居去找东野先生时，他还向杨潇潇提起过：“潇潇啊，你现在抄书辛苦了，听说现在出现活字印刷术，等什么时候印刷作坊里的字模雕刻完成，我就让他们去批量印刷，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时候，杨潇潇还天真的问：“出版署里才刚有活字印刷术，为何外面的作坊就有了？”
“这活字印刷术简单的很，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工匠们一听就全会了，为何不能自己印刷？”东野先生好奇的反问。
顿时，杨潇潇哑口无言，她如果失去手上现有的工作，那她的兼职也同样会失去，她该怎么办？
管事先生见底下众人，一个个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看，心如刀绞，一狠心，然后说：“这一次，咱们要裁掉九成的人。”
“什么？九成？那意思不就是……基本上全部被遣散了？”不知是谁惊叫一声，随后，堂内犹如大雁哀鸣一般，格外凄惨。
“是的，九成……”管事先生叹了口气，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