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潇潇听见脚步声，她赶忙背身拐过去，生怕被南荣允昶和庄庭筠看见，小跑着离开长廊。
她刚刚跑到抄写堂外时，早就守株待兔多时的文珍忽然冒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服气的大喊：“杨潇潇，为什么你能留下来？”
“你在说什么？”杨潇潇又是惊讶又有点期待的问。
文珍提起杨潇潇的手腕，忽然感觉袖子里有东西，鼓鼓囊囊的，不由分说的拿出来。只见是两个锦盒，锦盒里放着的就是她买的当归。
“好呀，你果然给管事先生送礼！”文珍拔高分贝，嫉妒的大喊。
杨潇潇有委屈又着急，气鼓鼓的说：“我没有！”
“你有！”文珍拿着东西，咄咄逼人的看着她，“现在人赃并获！”
众人见这便吵吵嚷嚷，也都围过来，指着杨潇潇议论纷纷。
杨潇潇何时见过着阵仗，焦灼不安的挣扎，想要从文珍手中挣脱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时小青看不过去，冲上去护着杨潇潇，大声说：“文珍，我看是你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潇潇能留下来，她靠的也是实力！”
“我难道没实力？”文珍抬起头，骄傲的仰着下巴，“就算杨潇潇是咱们署里最出色的，但我同样是佼佼者，为什么我就不能留下？”
“那你就要去问问别的人了！关潇潇什么事儿？”小青强硬的护着杨潇潇。
杨潇潇感激的看她一眼，能够得到危难时候出手相助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就在这时，小童拿着一张宣纸出来，一边小跑一边大喊：“好了好了，留下的名单已经出来，名单上没有的书庸，请找管事先生领取遣散费。”
小童的声音刚落下，原本围着杨潇潇等人的书庸们都一哄而散，而是朝着宣传墙涌过去。
“哇塞，居然有我！”
“天哪，文珍，你在！”
这份名单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尤其是达官贵人的亲眷，他们知道这肯定不是管事先生的意思，南荣允昶身份高贵，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敢怒不敢言。
“杨潇潇……没有杨潇潇！”
杨潇潇知道十有八九没有自己，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她失望地低下头。
小青见文珍开心的模样，替杨潇潇打抱不平，生气地质问：“文珍，现在你冤枉潇潇，可以给她道歉了吧？”
文珍死鸭子嘴硬，盯着杨潇潇冷嘲热讽：“我看是送礼被发现了，所以才被踢出名单的。”
就在这时，南荣允昶和庄庭筠走到抄写汤里，众人顿时闭嘴，什么话都不敢说。
南荣允昶看了看他们，难得说一句中听的话：“虽然大部分人都要离开这里，但天地之大，总有一片属于你们自己的天空。”
“谢王爷！”书庸们望着他绝美非凡的脸颊，齐声高呼。
“各位去领取遣散费吧！”小童在旁边喊。
杨潇潇和小青一起随着大流去找管事先生，她眼神中落败，完全不知道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在哪里。
庄庭筠也看见她失落的神情，忍不住向南荣允昶求情：“你为何非要赶走杨潇潇？就因为她衣服破旧？不是已经有工作服了吗？如果再入不了你的眼，我送她几件好衣裳。”
“你若是怜香惜玉，你把她叫到文晏阁工作呀。”南荣允昶冷言冷语的说。
庄庭筠摇摇头，温柔一笑：“我若是亲自另个人到文晏阁去，那帮老头子还不胡思乱想，瞎猜不停啊？”
“那你还说。”南荣允昶扇着扇子，淡淡的说。
“杨潇潇抄书确实不错，你为何不留下她？”庄庭筠非常不解。
南荣允昶一转身，望向人潮里那抹单薄的身影，疑惑又感慨的说：“原来，在你眼中，杨潇潇的才华也就只是一介书庸？”
“你是何意？”庄庭筠更加不解，同时心底涌上一层异样，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溜走，却又被南荣允昶捕捉到一般。
“你不止一次提起过，杨潇潇是个特别的姑娘。”南荣允昶语下别有深意，若有所思的说，“但是你看这出版署，你看那抄写堂，一个书庸只有那一寸地方，那就是天地……”
庄庭筠在南荣允昶指向抄写堂时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然后感慨的说：“还是王爷想的周到长远，不像我，鼠目寸光。”
南荣允昶哂笑，不满的横向他：“在你心中，我就是一直在欺辱杨潇潇，所以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连思考都顾不上，只想着帮着她说话了。”
但南荣允昶仔细想，若不是她第一次便说自己瘸腿，平时又邋里邋遢，他又怎么会逗弄磋磨她，其他时候，他大方又大度，什么时候害过他。
南荣允昶替自己感到委屈，明明生的容颜绝美，却非让人觉得是蛇蝎心肠。
这会儿子，杨潇潇已经领好钱，整理好简单的物品准备离开。她看了看工作服，还没穿上几次，这就要脱下来了。
等她走出去时，南荣允昶和庄庭筠已经离开，两人到文晏阁楼上的雅间里坐着喝茶。
庄庭筠打趣南荣允昶，见他始终望着窗外，冷不丁的问：“你这几日都没去过醉仙居？玲珑姑娘又有新曲子了。”
“那今日便一道去听听。”南荣允昶心不在焉的说。
忽然，庄庭筠见南荣允昶的瞳孔一收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杨潇潇挎着包裹在路面上经过。小青倒是无所谓，兴高采烈的幻想着人生蓝图，杨潇潇郁郁寡欢，前途未卜。
庄庭筠心中想，从前，南荣允昶对玲珑姑娘也异于常人，以至于他们几个都以为他喜欢上红尘女子，时不时拿着打趣儿，让他将人带回王府。
可事实证明，玲珑姑娘在南荣允昶眼中，不过是一粒流沙，无足轻重。
“那允昶，杨潇潇对你来说，是有些不一样吗？”庄庭筠在心底问。
两人儿时便相识，还从未见过南荣允昶对谁这般上心，考虑的如此周详，庄庭筠试探性的问：“允昶，你觉得未来当如何？”
南荣允昶眯起眼睛，素来平静的双眸竟然透着些许杀气，他喃喃道：“我也不知，但我已经嗅到这将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
庄庭筠点点头说：“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危难当前方显英雄本色。在这场图书市场的革命中，只有真正聪慧的人，才能扛起大旗，勇往直前。允昶，虽然我看书无数，评书无数，但我觉得，我们所有人当中，只有你才有一双洞悉世事的慧眼。”
南荣允昶难得被庄庭筠夸赞，但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轻轻地摇着折扇。
放在雕花桌子上的茶冒着热气，白烟袅袅升起，从庄庭筠的角度望去，越发显得南荣允昶宛若画中走出的绝美公子。
他有一双狭长而幽冷的双眸，挺直若悬梁的鼻子，薄厚均匀的双唇，肌白若雪，美艳无双。
南荣允昶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在长长的街道上，杨潇潇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最后被飘下来的鹅毛大雪阻挡，他在心底祝愿：“杨潇潇啊杨潇潇，把你赶入这汹涌的浪潮中，不知道你可否挺直胸膛，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而这条路，他也不知道将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有谁能猜得到呢？没有人，历史的进程永远不是预想的，是推进的。
***
杨潇潇回到家中，她绝望的坐在门槛上，院子里白雪皑皑，毫无生气。
这已经是她丢掉工作的第三天了，虽然只经过短短两日，但对于她这种，会将一日光阴掰开分做两日来用的辛苦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第一日她出门找工作，一家一家的问，走得双脚已经冻得青紫，好似木头一般后，却依旧没有人想要她。
每次路过出版署时，她都要偷偷躲在柱子后面多看几眼，只差流眼泪痛哭了。
第二日，她又出门找事情做，整日都在外面晃荡，连买个包子都不敢，只向熟悉的店家讨来一碗面汤充饥。
京都是这般繁华，众人嘻嘻笑笑，好似都有自己的目标，唯独杨潇潇宛若游魂一般在游荡。
这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走过去过，每一条路她都熟悉，但这里的每一条路她又好像都不认识，不管朝什么方向走，都会迷路一般。
只有晚上回到家中，她心中才有些许归属，家里再破再烂，寒衾若铁，却也是她血脉里汩汩涌动的力量。
今日，她又要出门找工作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灵魂都在被撕裂，被这汹涌的无助和迷茫撕裂。她不怕艰难也不怕吃苦，但此时她身上的力气无处可使。
她找不到事情做，也没有钱买吃的，更不能早早回家让母亲担心，只能抱着膝盖在街边干坐着。
此时，南荣允昶和傅宜修等人在醉仙居的雅间里听玲珑姑娘的新曲儿，南荣允昶摇头晃脑的转，一偏头，看见坐在街边的杨潇潇。
这三日，他日日都能瞧见她在街上茫然的窜来窜去，像是迷了路的小兽。
南荣允昶招了招手，小豆子立马就凑过去：“王爷，您有何吩咐？”
“派个人给杨潇潇送点东西下去，记住，不要提本王的名号。”南荣允昶小声说。
“好嘞。”小豆子立马点头，叫来一个小厮，端了一盘糕点和一壶热茶，让人给杨潇潇送去。
杨潇潇坐在路边，忽然瞧见有人立在自己面前，惊讶的抬起头问：“小哥，何事找我？”
“来，这个给你。”小厮将托盘递给杨潇潇。
杨潇潇立马摆手，惊恐的说：“不敢不敢，我可没钱吃东西。”
“是楼上一位爷赏赐你的。”小厮客客气气的道。
“哪位爷？”杨潇潇眼馋，想接又不敢接，追问一句。
小厮扯了个谎，让她安心：“许是吃酒输了赌，你便放宽心拿着吧。”说完，不由分说将托盘塞到杨潇潇手里。
杨潇潇朝楼上瞧了瞧，只见有位公子坐在窗边，背对着外面，单看他手上摇的扇子，便知是南荣允昶。
“哼，怎么可能是他好心，非要把我赶出出版署，断我活路！”杨潇潇气鼓鼓的说。
同时，狠狠地朝嘴里塞进几块糕点，骂骂咧咧的咀嚼，好似贝齿下放着的是南荣允昶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