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迷蒙的雾气,总有散去的时刻。
当迷雾散尽,一切都显得更加清透。
因为京都小宅里的一次赏灯,玲珑终于知道了一些真相。
简忧不是简忧,他是幸王,只因为他的名字是“由检”,所以他微服查案时,将名字颠倒,自名简忧。
幸王不是凭空而来的,是因为舅舅的一句话,他才刻意寻访。
云无心也不是凭空而来的,是因为幸王的调遣,才在中秋夜里抓走玲珑。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和爹爹吹牛没有关系。
这些纷乱复杂的因由,就像一束编织好的网,而玲珑,从来只是网中的鱼。
玲珑告诉舅舅,幸王要求一盏熏香灯,她该怎么做?
江川流听到这件事,立即陷入深思,并没有给出答案。
当夜,又是阖家团圆的晚宴,表哥江临风下了差立即就回家了,他恨不能买来了京都城里所有的知名小吃,在开饭之前,都抱进玲珑的房间里,堆了满满一大桌子,要亲眼看着玲珑吃完。
玲珑看到这一桌子的琳琅满目,感受着表哥殷切的疼爱,心里是甜丝丝的,嘴上却佯装又气又笑,逗着表哥:“我又不是野猪,谁能一次吃下这么多?”
“每样都尝一口,哪个顺口就多吃一点儿。”江临风憨憨的笑了,在玲珑面前,他总像个讨好大人的孩子,生怕招惹七小妹一点讨厌。
听听他细柔的语气,看看他讨好的模样,玲珑终于拈起一块绿豆糕,在唇边轻轻尝一口。
江临风从怀里摸出一支细长的红木匣子,直接递到玲珑眼下,舒畅的微笑着:“给你。”
又是什么花样呢?
玲珑疑惑的瞄一眼江临风,接过木匣子,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支金雕绿翠的发簪。
细细提起这支簪,见到流金溢彩下,雕工精美绝伦,翡翠深绿晶莹,像整整一潭天池,凝结成一滴水,坠在簪子之初。
“你……你喜不喜欢?”江临风问得小心翼翼,生怕玲珑摇头。
玲珑低下眉目,微微侧身,隐去星眸里的莫名雾气。
在来京都途中遇到的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像是无常在索命,一路凶险,一路无安。
自从在飞鱼府重逢表哥后,玲珑就被他捧在手心里,他是为了不让玲珑受一点点委屈,就要单刀独骑去砸缉事厂驿馆的英雄。
这样的英雄,谁不疼爱?
“这支簪……很贵吧?”
“不贵,一年俸禄而已。”对于价格,江临风只是随口一答,显得毫不在意,对于玲珑的心情,江临风却再次追问,小心翼翼的呵护:“七小妹,你到底喜不喜欢?”
“你……”玲珑轻吸一口气,将欢喜藏在心底,转头娇嗔江临风:“哪有你这样的人,逼着人家问喜不喜欢?”
面对女儿家的扭捏,江临风有些无所适从,只会憨憨的笑,用手挠挠头。
看他那副不会应对的模样,玲珑不禁扑哧一笑,将簪子收回匣子,娇音几乎细不可闻:“簪子我先收好,等成亲那天再……”
“何必等这么久,在成亲之前,我还要给你买好多好多簪呢。”江临风是武人出身,不耐烦这些小情小调,于是再次催促玲珑:“你要是喜欢,现在就戴上。”
声音真豪迈,也许能震落屋脊的积雪,玲珑推着江临风出门口,蹙眉嗔他一句:“笨牛,你先去饭厅等我,我换身衣裙就过去。”
江临风被推出门外,门阁被玲珑反扣,玲珑贴着门,听到江临风纳闷的自言自语:“七小妹为什么叫我笨牛呢?难道她不喜欢那支簪?”
自问过后,也没有答案,江临风踱到小院中央,对屋子里高喊一句:“七小妹,我在院子里等你,换好衣服咱们一起过去。”
唉——看着挺粗鲁威风的,却没想到还是个痴情郎。
屋子里的七小妹抿着红唇轻轻笑了,细心打扮了自己一番,才舍得推门走进院落。
鬓边兰花穗,红氅白裘领。
朱唇胭脂美,鹅裙胜飘雪。
婷婷佳人,婀娜婉转,一颦一笑,勾住少年的相思。
江临风看呆了眼,这简直比画师笔下的美人好看一万倍!
“七小妹,你真美!”
夸奖的如此直接,让玲珑双腮飞起红云:“呸,谁要你夸奖了?”
残雪随风飘零,厅堂暖意如春。
酒席宴上,欢声笑语,舅妈不停的给玲珑布菜,更胜过疼爱亲生儿子。
玲珑今夜细心妆扮,更让江临风有些手足无措,看多了怕七小妹嫌弃自己沾色则迷,看少了又忍不住心头相盼。
美人在侧,胭脂粉香,少年人怎会不欢喜?
江临风实在遮掩不住对玲珑的爱慕,已经酒不知浓,菜不知味。
江川流看穿儿子的心思,于是决定暗助儿子一臂之力,轻轻浅笑后,向儿子端起酒杯:“风儿,现在雪景正美,你到院子里耍几套拳脚,让玲珑品评一下你的本事,也给我们助一助酒兴。”
也许江临风不善花言巧语,不懂如何讨女儿家欢心,但提到武功一事,却正是江临风所擅长。
放下杯中酒,一跃庭院内,江临风甩掉长袍,拉开架势,先进了一套罗汉伏虎拳。
拳法取刚、烈、迅、猛,这四字要诀,共有七十二式,每一式都耍得虎虎生威。
拳风所到之处,席卷落雪飞扬,江临风在雪雾中施展拳术,如有雪盾护体一样威猛。
当七十二式拳脚结束时,飘雪渐渐落下,江临风走出雪雾,犹如一只破雪而出的猛虎。
在不知不觉之间,儿子似乎突然长大了,拳脚功夫如此招摇,像一个沙场英雄,不枉费时光的栽培。
江川流满意的点点头,咽下心中感慨,问向玲珑:“你表哥这几手还看得过去吗?”
玲珑收敛起星眸里的顾盼,对江川流微微一笑:“只要有表哥在,就没人能欺负我了。”
江临风遥遥听到玲珑的夸奖,顿时满心欢喜,原来七小妹喜欢看我打拳,于是收住转回饭桌的脚步,在原地高喊:“七小妹,你等我,我再练一套枪法给你看!”
喊完这句话,江临风跑向存兵器的房间,招惹玲珑想起身拦住他,却被舅妈按住了手:“你让他练吧,他就是想练给你看的。”
不多时,江临风回来了,不但带来了缨枪,还有双刀,长剑,钢钩,铜锤……
如果不是最后玲珑到雪地里嗔他几句,估计江临风今夜要将十八般兵刃都耍个遍。
夜色深了,酒席散了,江临风演武时出了许多汗,舅妈怕他逞强染上风寒,硬逼着他必须泡一桶热水澡才许他睡觉。
江临风恋恋不舍的回到自己的居所,只盼早一些天明,又能见到七小妹。
随着夫人和儿子离去,江川流遣退了所有仆人,只留下玲珑,提起幸王求灯的事情。
“他与我说过多次,只愿在山野不知处,做一个富家翁,并无心争夺皇权。”江川流深叹一口气,问向玲珑:“已经生在帝王家,谁不想坐拥天下,你觉得他这是实话吗?”
想想观赏六盏灯时,幸王独自感慨过,皇权背后,尸骨无存。
他珍藏六盏灯为警戒,时刻提醒自己远离皇权之争,这些行径,与他和舅舅说的并无不同。
可是,该不该相信他?
江川流问的问题,玲珑并不能回答,只是将问题原封送回去:“舅舅,你信他吗?”
“不信。”江川流的回答很果断,轻轻品一口酒,说着不信的理由:“他说无意问鼎皇权,只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或许吧,在眼下的局势来看,如果幸王不表明心迹,他就是觊觎皇权的最大嫌疑。
“如果他真的无意皇权,我还可以念及旧恩情,与他做君子之交。”江川流重重叹一口气,吐出心底之言:“如果他有野心,我应该立即远离他,才能保全家人性命。”
对于江川流而言,这的确是两难的决择。
如果幸王无辜,而江川流远离幸王,会被指责忘恩负义,以后怎样立德立身?
如果幸王真有野心,而江川流又与他暗自往来,将来东窗事发,江川流必然背负篡逆谋反的大罪。
这些道理玲珑也能想清楚,可是该怎样探究幸王的心意呢?
“现在有一个机会,或许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江川流看着玲珑,道破答案:“既然是他所求,你便给他制一盏熏香灯。”
没想到,探究幸王心底的机会,竟然着落在一盏灯上。
“制灯不难,可是……”玲珑微蹙纤眉,苦思不得其解:“我该制怎样一盏灯,才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呢?”
江川流饮尽半盅残酒,对玲珑密语想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