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之下的幸王,仍然不失朗朗少年的优雅。
冷寒如风的云无心,没有半丝故人相见的温情,凉薄的唇边一字一顿:“今天,王爷或者刺客,我必须带走一个。”
幸王笑了,苦涩萧索,比寒风卷走的飘雪还要无助。
“云无心,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为了保护玲珑,这也许是幸王说过最软弱的言语。
“王爷可以将所有人都当做朋友。”云无心双眸似冰,话更无情:“可是所有人未必将王爷当做朋友。”
这一句是废话,却是无懈可击的废话,说出世间冷漠,讲出人心无情。
险情万钧,犹豫几次,幸王知道无力反抗,徒做最后的强硬:“我不会将楚姑娘交给缉事厂,我要见大理寺的人。”
“缉事厂,大理寺,最终的结局都是诏狱。”云无力负手侧目,气度傲然,问向不服输的少年:“就算王爷将刺客交给大理寺,王爷觉得大理寺会不会转手就交给我?”
这个问题不必回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云无心昭昭而来,摆下如此巍峨的阵仗,就知道大理寺根本无权过问这件事。
“缉事厂!”幸王两步上前,扬起飞雪,揪住云无心的胸前衣衫,嘴唇已然青紫,双目愤愤有恨:“你们不要太狂,天下还不是你们的!”
“王爷说得没错,天下不是缉事厂的……”面对少年燃火,云无心不为所动,言辞更加轻狂:“可是……缉事厂能管天下事。”
少年拳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心底翻涌着悲怆,纵横几千年,也许自己是最窝囊的王爷。
“我听说,王爷以颈中鲜血救过刺客一个回合。”云无心笑容如冰,问向幸王:“第二回合,王爷打算怎么救?”
攥紧官服的拳头渐渐无力,慢慢松开,幸王轻轻一束微笑,做好了所有准备:“我跟你走。”
献出自己,保住玲珑,这是少年仅剩的挣扎。
“好,请。”
冷漠的人点点头,只用了两个字,立即有刀兵侍卫左右挟持少年。
幸王临去之前,看着云无心,两声轻狂的笑言:“你最好早晚两磕头,每天三炷香,保佑我平安,别让我在缉事厂的看押下有一点意外。”
挣扎了几句话而已,终究,在众目睽睽下,冷风席卷残雪,王爷被缉事厂带走,王府的人不敢有半点反抗。
丫鬟轻声细语告诉玲珑一切,玲珑心中打碎百味药瓶,千种滋味纠缠,不能言清此时心境。
难道……是我卑鄙,错冤了幸王?
“他们……他们会带王爷去哪呢?”玲珑慌了神色,昨天连累幸王自割咽喉,血迹还未干透,今晨又被强权带走……微微叹出一丝忧郁,玲珑紧蹙眉头:“公子总归是王爷,他们总不会……总不会让王爷进诏狱吧?”
丫鬟不敢猜测王爷的结局,只是雾眸有泪,轻咬红唇:“我听说,只要进了诏狱的人,最好的结局就是能有……能有一个……痛快的死。”
痛快的死……不行!这不行!
我三番两次与你诀别,不肯认你做朋友,我把你想成那么卑鄙,要永远不与你相见……
你不能……你不能一去不回。
“我还没有给你制成熏香灯,我还没有给你制成熏香灯……”玲珑轻轻念着,不知不觉,珠泪滑落到唇边,如此咸涩……
“云无心,云无心……”
玲珑蓦然起身,冲出房门,抢到楼梯之初,娇声愤然破音,对满层侍卫大叫:“我要见云无心!”
侍卫横出一步,挡住玲珑的去路,拔出横刀:“回去!”
“小姐,小姐……”丫鬟追出来,从后面抱住玲珑,在耳畔拼命的劝:“快回去吧,要不然,整个王府都会遭殃……”
这一次,不用丫鬟拖着,玲珑转身冲回阁楼,推开所有窗子,像一个疯婆子,对着冷风大吼大叫:“云无心,出来见我!否则我把查案的事都说出来——你出来,你出来呀!”
回应玲珑的,只有盘旋在黑夜里的冷风。
冷风灌进窗阁,灭了所有灯,屋内犹如一潭死墨。
王府深幽,八方刀兵,少女的一腔悲愤,只有星月能懂。
楚玲珑,楚玲珑,你是一颗灾星。
克死娘亲,连累爹爹,害了幸王……
本就大病未愈,昨夜没有安睡,醒来听到噩耗,百感交集之下,急火攻心。
眼前一片黑,双脚徒软弱,感觉身体飘忽不定,听到耳畔似乎是丫鬟的呼救:“快来人呀,小姐晕倒了……”
乱,乱,乱……
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为何命运捉弄,让人煎熬在世间。
昏昏沉沉,虚虚实实,若即若离,如梦如真,也许转了一趟鬼门关,玲珑终于回转世间,凄凄睁开双眼。
床榻前守着两个丫鬟,一个瞬间放下心中惊吓,目中透着欣喜,唤一声:“小姐终于醒了,真吓死人了。”
另一个按住玲珑的手,目光浅浅忧伤:“小姐,别再闹了,没用的,王府现在不由王爷做主了。”
的确,已经被云无心大军压境,还谈什么谁能做主?
连王爷都改变不了的局面,楚玲珑,你凭什么?
“你们……有没有见过我的小刀?”
丫鬟点点头:“小姐是说那支华丽的小刀,我们收好的。”
随后,丫鬟从床初小柜里找出金玉小刀,递向玲珑。
另一个丫鬟手快,抢过小刀,紧紧藏在身后,怯怯问向玲珑:“小姐,你要刀做什么?”
看到同伴夺刀,丫鬟立即醒悟,匆匆挡住玲珑,急得面色通红,几欲哭泣:“小姐,不能寻短见呀,我们……”
“你们放心,我要用刀,只是为公子制灯而已。”玲珑星眸凝聚,想起云无心赠刀时的话:“在绝境里,有勇气活下去的人,才是英雄。”
这句话如此坚定,也触动了丫鬟,惹出几双泪目,陪着玲珑点头:“小姐说的对,王府绝对不会这么就完了。”
“劳烦两位姐姐拆几盏灯,我要制好熏香灯,等公子回来。”
金玉小刀,鎏金错银,刀锋犹如秋水,寒气直逼人心。
玲珑以丫鬟拆了几盏灯的材料,在一支红烛曳影下,凝息制起一支熏香灯。
红绸流苏,微雕梨木。
刻一弯新月,刺满天星辰。
刀刀入木,决绝而促,没有半丝犹豫,只有坚定的信念。
无论你是简忧,亦或幸王,再者公子,你回来时,我必不负情义,以一声朋友相待。
从朦胧月色雕出清晨绒雪,繁星褪去华彩时,制成了熏香灯。
小小一盏望月灯,让丫鬟们屏住呼吸,她们不可置信的看着玲珑,只用最简单的材料,以青葱十指变幻出玄妙佳品。
“小姐……真是仙子下凡。”
除了这一句,丫鬟们实在词穷,不懂如何称赞。
玲珑轻轻蹙眉,微微兰息:“我等公子归来,看他亲手点灯。”
一个丫鬟背过身,已经泪眼婆娑,莫名的哭泣,多么希望这盏灯亮起来……
灯亮了,就是归来。
天色苍白,飘雪依然,侍卫送来茶粥,被玲珑一手打翻。
少女的神情比仙子还高傲,冷冷一句威胁:“告诉云无心,我要写下一些有趣的事,看他敢不敢不来见我!”
侍卫是军人,却被一个小女孩威胁,立即恼羞成怒,拔出横刀。
玲珑迎刃而上,将白皙的脖颈凑近刀锋,星眸凌厉,没有一丝惧怕,只是狠狠的瞪着侍卫,赏下半声冷笑。
不惧生死的气魄,纵横在整座王府。
侍卫虽然不知道玲珑的来历,却知道这个小女孩儿非同小可,她是王爷舍命相救的人,是云无心也带不走的人。
刀锋软了,侍卫退却,生怕失手伤了玲珑,却没想到玲珑逼近一步,狠狠一声:“让云无心滚进来!”
两厢对峙下,一个是壮硕的男子厉刃在手,一个是柔弱的女孩手无寸铁。
结局是玲珑赢了,侍卫走了,却一点没有出乎意料。
丫鬟们长出一口气,一个紧扣房门,回身时双腿颤抖:“小姐,你不怕吗?”
“怕。”玲珑长出一口气,脸色也有几分苍白:“但我赌他更害怕。”
竟然,是一场赌局。
赌赢了有机会,赌输了没性命。
丫鬟与玲珑收拾好满地狼藉,斟好一壶茶,死守云无心。
过了两炷香的时候,有人轻叩房门,是云无心来了。
来了就是一盏轻轻笑容:“昨夜楚小姐赶我出屋,今晨又急着见我,真让人堪堪两难。”
玲珑对丫鬟们使了眼色,丫鬟们按照约定退出房间,将门掩好,一个守在门侧十步,一个守在楼梯之初。
玲珑不看他,也不起身,自顾斟半杯茶,徐徐而饮。
“楚小姐,你想和我赌一局。”云无心轻轻走到玲珑身侧,深叹一口气:“你的筹码,是我们查过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