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的手很巧,凭一根腌萝卜就做成了四碟小菜。
切丝撒芝麻,切条拌酱油,切片泡陈醋,切块淋香油。
明明都是萝卜,吃起来的味道却大不相同。
女主人将昨天剩下的二米饭加水熬成了粥,在大锅四周拍上一圈玉米饼子,等米汤浓稠时,饼子也熟透了。
玲珑随着女主人整治好饭菜,都端上了炕桌,摆好筷子以后,才去后院召唤男人们。
只是做了一顿饭的功夫,男主人和云无心已经做成了足足一大捆箭支。
“洗手,吃饭。”
放下小刀,拿起筷子,喝着滚烫的浓粥,配着饼子咸菜,简简单单一顿农家饭,却让人痛快。
“妹夫的手真巧,我做一支箭的时间,妹夫能做四支。”
男主人夸赞云无心,却招惹女主人笑话:“有几个爷们儿像你一样笨手笨脚的?”
笑话之余,也不甘示弱的夸奖玲珑:“妹子也细致聪明,萝卜丝能切成像头发一样细。”
昨夜坚守城池,此时欢声笑语。
一碗浓粥,解去宿醉,胃里暖了,头不疼了。
吃完饭,女主人将自己男人拖走了,留下玲珑和云无心,让私奔的少男少女多说一会儿私房话。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番私房话,却关系国之命运。
玲珑侧面低眉,轻轻提起:“做饭的时候,姐姐和我说了许多关于文将军的故事。”
是啊,男人也说了许多,都是义薄云天的夸奖。
“楚小姐,你还记得风然先生的学生——小蚊子吗?”
一个问题,让人重回时光,忆起爱国忧民的风然先生,心头仍然情伤。
小蚊子冒死探望风然先生,风然先生弥留之际,给小蚊子指了一条从军之路。
“云无心,你昨夜站在前排,看清楚了吗?”
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巧合,监牢匆匆一别,故人重逢沙场?
“昨夜火把昏暗,我也相距甚远,实在看不真切。”云无心不能确定,却始终相信:“文副将的凛然气势,让我重逢风然先生。”
云无心说的没错,文将军昨夜之壮举,正如风然先生屹立于城池之初。
“如果文副将真的是小蚊子,你相信小蚊子会卖国求荣吗?”
亲历过文副将看淡生死,听说过文副将的故事,谁会相信?
云无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觉得这是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
轻轻一叹之后,云无心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两条黄金,摆在炕沿,转头轻轻一笑:“我们白吃人家两顿饭,总要留下酒水钱。”
男女主人招待玲珑和云无心,并不图任何回报,只是民心质朴。
留下两条黄金,也不是曲解人心,这是心底的感激。
“玲大人,也许到了换上飞鱼服的时刻了。”
众多谜团无法解开,总该见一见文副将,也许会有眉目。
到了要见官员的时候,玲珑已经不是楚小姐了,而是华衣卫的玲大人。
隔窗听到男主人鼾声如雷,经历过昨夜凶险,是该陷入梦乡了。
云无心走到前院牵马,玲珑在屋里重穿飞鱼服。
轻手轻脚走出院落,但愿就此告别那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玲珑华衣护体,佳人更加俏丽,回首看一看小院门面,这是藏着云无心的眼泪。
两匹骏马,徐徐离去,去往城池军帐。
云无心没有换上缉事厂的官服,依然百姓素衣。
玲珑明白,风然先生是因奇林书苑案而死,而主谋奇林冤案的正是缉事厂,如果文副将真的是小蚊子,一定会记恨缉事厂深入骨髓,若在军帐见到缉事厂官员,估计会立即一刀两段。
来到军帐前,玲珑向守军亮出了华衣卫的牌子。
守军仔细看过牌子,熟铜铸就,白银镶嵌,不疑心是假货,仔细打量过玲珑,飞鱼服和春风刀都在,更加没有疑点。
可是,华衣卫是皇帝身前的护卫,不属于兵部管辖,怎么会过问边疆战事?
守军没有将牌子还给玲珑,只是冷冷逼问一句:“玲大人,华衣卫来北疆做什么?”
玲珑轻轻一笑,说着商量好的词句:“受圣上密旨,与将军商谈增兵增资的大事。”
“现在军中首领是文将军,而文将军昨夜抗敌受了重伤,招呼不了玲大人。”守军高傲的扬起声调,竟然驱赶华衣卫:“过两个月再来碰碰运气吧。”
只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早就听说边疆军难以管束,却没想到小小士卒,也有打发朝廷御史的勇气。
两个月之后?不知道这座城池还在不在,就算文副将有两肋插刀的大勇,又能抗得住几次?
“我见不见将军不重要。”玲珑扬起下巴,样子比云无心还傲娇,冷冷回问守军:“如果延误军情,连累北疆沦陷,这个罪名,该由谁来顶着?”
问题冷如冬风,吹凉人心。
城里每个人都知道,真正能抵御攻城的兵士实则已不到三百人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靠百姓冒充军人而蒙混过关的。
敌军不是傻子,早晚会看出破绽。
虚假被识破之时,就是城毁人亡之日。
守军低眉权衡许久,终于狠狠瞪向玲珑一眼:“你等着!”
牌子被守军拿走了,玲珑和云无心等在冷风里。
仰头遥望城池,昨夜阵阵旌鼓声似乎还在回荡,文将军英雄无敌,双刀入肋,该永远被人铭记。
等到双手成冰时,终于盼到守军回转,不止他一个人,连同来了一队人马。
兵卒银枪闪亮,大步追到玲珑进前,一个先锋官踏前,对玲珑冷冷逼视:“我等护送玲大人进账见将军。”
说是护送,却像押送,银枪指着背心,将玲珑和云无心推到军帐里。
军帐中央一条龙虎案,文副将就端坐在大案后面。
他一身素衣,挺直腰身,虽然瘦弱,却有一束破天的气势。
“玲大人。”文副将举起华衣卫的官牌,微微扬起唇角:“主将是我所杀,与旁人无关,如果朝廷问罪,文某一力承担。”
如此痛快直接,果然主帅风范。
玲珑斜一眼身侧的云无心,信报里不是说主将战死殉国了吗?
“等文某击退金狗,不必玲大人引路,自会去京都请罪!”文副将把华衣卫的牌子扔到玲珑脚下,冷冷一笑:“大战在即,文某就不留玲大人喝酒吃肉了……请!”
文副将一声令下,立即有几条银枪指着玲珑咽喉,先锋官暴怒不已,拔出佩剑,架在玲珑脖子上,恨恨请命:“将军请下令,让我宰了华衣卫狗官!”
真没想到,这次来见文副将,本以为是故人重逢,却没想到是自寻死路。
剑刃锋芒,文副将沉吟不语,性命堪忧时,玲珑只是轻轻一笑,红唇轻启:“小蚊子,你还记得我吗?”
这一声轻唤细细柔柔,却震荡了文副将的心,他凝起眉目细看玲珑,只觉得是一个身穿飞鱼的仙子下凡,不曾有过半点印象。
“左右,退下!”
做了将军,果然不同于书生,言辞行事也果断异常。
平日里军纪严明,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也要遵从军命,先锋官收起利刃,狠狠瞪向玲珑,转头再对文副将复命:“我等在帐外守候。”
大帐清空,已没有了昭昭杀气。
文副将疑惑不已,探身向前,问向玲珑:“姑娘,你我可曾相识?”
玲珑低眉一笑,就算我穿着男装,也能被所有人一眼就认出是个女子。
看看左右无人,玲珑轻轻两步,灵音低垂:“在郦城监牢,我曾去探望过风然先生。”
恩师……是恩师。
提起故人,文副将内心波澜,双眼噙泪,又化身为学生小蚊子。
“莫非……你我是同门?”这也许说得通,奇林书苑已然不在了,奇林先生也几多沉冤而死,但奇林精神永存,奇林子弟是杀不完的。
玲珑年幼,只见过两个奇林人,一个是风然先生,一个是小蚊子,如果所有奇林人都如此英雄,真希望自己也曾在奇林书苑读过书。
可惜,一场鬼点灯的大火,一切灰飞烟灭。
玲珑没有回答小蚊子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小蚊子最想听到的痛快话:“让风然先生受苦的郦城知府、兵马提督,还有许多可恶的狱卒,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提完快意恩仇,怜音戚戚悲悲:“风然先生……隐居世外桃源,从此不会再受苦了。”
这么说,再也……再也……
忆起恩师情义,小蚊子滑落两行泪,虎威震慑敌军的将军,哭得如此无助。
“多谢姑娘带来消息。”小蚊子默默情伤,问向玲珑:“姑娘可知道是谁为恩师报了冤仇?”
玲珑侧步,看一眼云无心,回答小蚊子:“正是这位兄台出手,才让天理循环。”
小蚊子忍着肋通,强强起身,对云无心拱手见礼,语意里充满感激:“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云无心看看玲珑,低眉一笑:“我是和本朝第一女华衣卫私奔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