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岛,海战时的兵家必争之地。
在这片海域上,中原好男儿数次击退倭国外敌,成就了无数英雄。
后金人善于骑射,不熟悉海战,所以藏在鹿岛里很安全。
或许正因为如此,胡宴才出卖国土,画岛为王,以天险之地囤积势力,以求他日能在后金国里讨一个好差事。
卑鄙的人,似乎更勤于算计,这是一个可怕的道理。
驻岛兵士遥遥望到一队满载货物的船,立即吹响号角,摆起一字长蛇阵。
船队升起皇朝旗帜,破浪而至,在快要靠岸的时机,守岛先锋一声令下,打出一排冷箭,钉在船头。
小军站在嶙峋的岩石上打着旗语,迎风尖锐嘶喊着:“报字号!”
云无心看着眼前的弓箭冷枪,丝毫不为所动,神情更加孤傲,提起胸膛真气,语气冷漠悠扬:“缉事厂和华衣卫,奉圣上密旨,登岛勤军。”
勤军,是朝廷能赐给士兵最大的荣耀。
一场战事中,将领如果立了战功,可以加官进爵,士兵呢?
说得直白一些,勤军就是皇帝请全军吃酒席。
无论哪个士兵喝过御酒,都足以荣光一辈子。
云无心随口一句对答,让守岛先锋倒吸一口冷气。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报出三个字号。
缉事厂,华衣卫,圣上密旨,哪个不是响当当的?
低眉沉思片刻,守岛先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踏出阵法,拱起双手,遥遥向云无心见礼,高声对答:“全岛官兵叩谢圣上隆恩,请大人稍候,下官去请胡监军亲自接驾。”
云无心侧目观浪,不理不睬,连冷笑也不肯赏一个。
守岛先锋急步回转,立即吩咐士兵放下弓箭,原地守候。
在先锋去通告胡宴的时节,云无心轻轻一挥手,船队立即按照先前计划,将海船也排遣成一字阵法。
船上满载货物,守岸兵卒们看到了美酒和肥羊。
“卸船!”
云无心一声令下,船队齐齐而动,随行人员立即搭好桥板,先将活羊驱赶下船。
陪同玲珑和云无心登岛的人,都是文将军细心挑选的,个个精明能干,都有一副好身手。
只用了赶羊的短短时间,他们就和守岛军搭上了话。
都是吃兵饭的小卒子,只要寒暄几句后,立即亲如兄弟。
“兄弟们,搭把手,搬酒啊——”
船队的人几声招呼,守岛军也跟着忙碌,满满几大船的货品,本来至少要卸一整天,有了守岛军帮忙,立即人多手快,不到半个时辰的时节,已经卸下一小半了。
云无心始终傲立船头,独自观浪,直到监军胡言匆匆追到海岸。
“下官胡宴,迎接御史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胡宴深深一缉到底,却听到云无心半声冷哼,一声怒斥:“胡监军,你好狂妄!”
胡宴仰起头,望向船头冷漠如冰的人,见他并不回看自己,一派目中无人,果然是钦差御史该有的威风。
“这……这……”来人敌友不明,此刻不到翻脸的时节,唯今之计,只有暗自咽下戾气,堪堪赔笑,再说几句好话:“下官恭请御史登岛。”
云无心微微半目,冷冷下看胡宴,唇角一丝冷笑:“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走到我的船下,重新再说一次。”
船下,船下,那是寒冬里的浪花。
胡宴低下眉目,藏起透出杀气的目光,紧咬钢牙,狠狠饮下一口恶气……终究,提起官袍,一步一步踏入刺骨的海浪。
到了距离大船百步远,海水已经吞没胸口,再近一步,就要沉水,胡宴低下头,将双手拱过头顶,迎风大吼:“下官恭请御史登岛!”
云无心看着在海浪里摇晃的胡宴,满意的点点头。
边军首领,手握重兵,画岛为王,能忍辱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阴险了,不辜负我为你大费周折,是个值得交手的对头。
任由胡宴在海浪里受着刺骨之痛,云无心不理半句,命令随从放下舢板,转身请出玲珑。
两人顺着绳梯下了大船,乘着小舟路过胡宴,飘飘上岸。
踏上岸沿,云无心看向初遇的守岛先锋官,冰冷一句:“你,带我去监军营帐。”
眼前的两个人,派头如此之大,一个锦衣华绣,一个飞鱼官服,初初登岛就反客为主,给了监军十足的难堪。
遥望海浪里的胡宴,仍然低眉拱手,似乎不敢抬头,权衡之下,守岛先锋也随同忍下这口气,引领玲珑和云无心去向监军大营。
监军大营里,摆了十几只火盆取暖,一步踏进,如沐春风。
云无心将玲珑让到主座,自己立在一旁守候,负手仰头,对守岛先锋下令:“让胡宴脱了盔甲,素衣来见。”
守岛先锋刚要离去,听到华衣卫的人轻轻叹息:“请大人带走这些,这是文将军的小小心意。”
回过头,见到书案上金光灿灿,散落着明晃晃的金珠,足足有一拳之多。
“这……”守岛先锋几分犹豫,不知如何应对。
云无心冷冷一哼,孤傲的六个字:“让你拿,你便拿。”
“谢大人赏赐。”守岛先锋来到案前,将金珠收入囊中。
玲珑轻轻一笑,娇音细细柔柔:“是文将军的赏赐。”
守岛先锋离去了,云无心找来茶壶烹水,为玲珑整治新茶。
清水初沸时,听到帐外胡宴的声音:“下官求见御史大人。”
“进。”
胡宴弯腰进营,果然乖巧,已经脱了官衣盔甲,只穿一身素袍。
任由他站在营里,云无心不举眉目,只顾凝心弄水烹茶。
待到茶汤飘香,云无心为玲珑斟了半杯,这才侧影漠漠,冷冷相顾:“胡监军,我们受皇命送礼给你,你却布下阵仗要杀我们……好威风,好杀气!”
“御史大夫人,这……从何说起呀?”胡宴脸色苍白,急匆匆的分辩:“下官就算有天大的……”
话到一半,被云无心漠然截断:“我在船头等了你一个时辰,在此期间,礁石后暗藏杀手,以为我看不见吗?”
胡宴愣住,他的确做过这件事,没想到被人察觉。
布下杀手,只因为心虚,听到圣上密旨几个字,以为所犯大案都穿帮了,是皇帝打下御史钦差来抓人,索性想鱼死网破。
后来看到船队满载美酒肥羊,只有几十人的队伍,手里空空没有铁器,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甘愿受云无心的羞辱。
面对云无心的冷冷逼问,情急之下,胡宴只能再次强辩:“大人,现在战事吃紧,下官怕是敌军细作假扮御史,故而做了一手防备。”
“细作?”云无心半声冷哼,将缉事厂的牌子扔在胡宴脚下,神色冷峻:“捡起来。”
弯腰捡起牌子,看得清清楚楚,这的确是缉事厂纵横天下的官牌。
云无心转身恭敬的向玲珑伸出双掌:“请玲大人赐下官符。”
玲珑解下腰牌,置入云无心的掌心,云无心走到胡宴眼前,向胡宴亮出华衣卫的牌子,轻轻嗤笑:“认识吗?”
“认得,下官认得。”胡宴将缉事厂的牌子擦了又擦,恭恭敬敬的还给云无心,赔着一副笑容:“御史大人都是圣上身侧的大人物,下官的前程,都在大人的手中。”
云无心收好腰牌,将玲珑的官符双手交环,这让胡宴万分不解。
难道缉事厂也有怕的人?
坐在大案后面的人虽然穿着飞鱼服,却是个女人。
虽然华衣卫是御用军队,但缉事厂从来不惧怕华衣卫,此刻,却对这个女人百般谦让,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刚才缉事厂立在船头喝冷风,女人在船舱里等候,现在女人坐着,缉事厂站着,女人饮茶,缉事厂烹茶……
越想越乱,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种可能,女人是缉事厂也惹不起的人。
正在胡宴暗自思索时,听到玲珑灵音轻轻:“胡监军,我们从客地而来,不便携带辎重,只带来一盏御赐小灯,以做登岛见礼。”
玲珑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只锦绣小盒,轻轻置在案上,灵巧的打开,慢慢的转向胡宴。
御赐小灯……胡宴立即伏身下跪:“微臣叩谢隆恩!”
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手脚并用爬到案前,双手取过盒子。
盒中小灯,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是巧夺天工。
用一整块黑金石雕琢而成,镂空之处皆为星光之影,用手摸一摸,石头被打磨得如此细腻,犹如婴儿肌肤。
何时曾见过如此精美的小灯?一定是圣上御赐之物。
“除此之外,圣上还赏赐了许多灯盏。”玲珑轻轻一笑,娇音飘飘:“圣上有命,明夜勤军,要让全岛官兵饮酒赏灯。”
“胡监军。”云无心接过玲珑的话锋,冷笑半声,吩咐下来:“让你的兵手脚勤快一些,按照灯图将灯盏装点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