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青萍的时候,玲珑已经决定用性命交换。
不是因为放走的人是青萍,而是因为放走的人是英雄。
那时候,心里没有父仇了,只想痛快的与爹爹娘亲在另一个世界相聚。
现在,一切都变了。
江临风悔婚,痴情少年已化作欲望野兽,让玲珑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云无心暗藏八口箱子,这与爹爹的死有必然联系,让玲珑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能信任的人。
不知不觉之间,荣耀万千的锦灯仙子,沦为孤苦伶仃的女人。
在玲珑喝完汤药的时候,听到青萍笑问一句:“豆儿要拜什么神?(你下一步打算去哪?)”
好端端的,青萍竟然打着切口,玲珑低眉苦涩,说了一句春点:“丁儿要烧哪股香?(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青萍没有回答玲珑的问题,点点头笑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北疆,中州,甚至蒙古,都是你可以去的地方。”
想必,这些去处,也是云无心嘱托青萍告诉玲珑的。
如果玲珑去了北疆,小蚊子一定将她看作亲生兄妹,如果玲珑去了中州,会过着天天和赤那喝酒吃肉的快活日子,如果玲珑去了蒙古,只要吹响哨石,她就是蒙古人最尊贵的苍狼族人。
这些,都是玲珑可以平安过一生的地方,只要玲珑忘记自己是锦灯仙子。
玲珑没有回应这些地方,淡淡看着青萍,微微一笑:“青萍,你刚才对我说春点,是想试探我能不能独自行走江湖路吧?”
“在这混乱的天下里,豺狼虎豹走在江湖路上,也不敢说平安。”青萍摇摇头,微微皱眉:“江湖路的义气和险恶,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只会打切口还是不够。”
“除了春点,云无心还教了我许多江湖本领。”玲珑低眉一笑,唇角苦涩:“青萍,你知道他为什么教我这些吗?”
青萍或许知道玲珑想说什么,于是轻轻低下头,没回半句话。
“因为云无心早就算计好了,杀了我爹爹,抢走我家产,让我远走他乡,流浪于江湖。”
说着这些愤愤之言,玲珑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恨。
“当你把一个人想做无耻之徒的时候……”青萍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论他教给你多少本领,都是他的险恶用心。”
“难道不是吗?”玲珑红了眼眶,盯着青萍:“云无心送给爹爹两头小猪,这是明摆着骂我们父女愚蠢如猪!”
良久,青萍没有说话,而是从房屋角落的柴堆里,取出一个小包袱,交给玲珑。
“云无心是缉事厂的高官,斩草除根是缉事厂的一贯做法。”青萍看着玲珑,眉间几分无奈:“云无心为什么不对你斩草除根,偏要你远走他乡?”
玲珑接过包袱,隔着麻布也能摸出来,包袱里装的是黄白之物。
用这些金银,已经足够一路富裕的走到蒙古,一定是云无心给我的吧?
斩草除根的问题也不必回答,天下是缉事厂的天下。
海无涯已经死了,按照顺位排序,云无心应该接管了大档头的职位。
缉事厂大档头想收拾一个孤苦少女,简直比易如反掌还容易。
玲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收好金银后,不动声色的问向青萍:“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里?”
“京都。”青萍的答案如此直接,也如此出人意料。
“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去京都城?”玲珑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难道要去送死吗?”
“没错,就是去送死的。”青萍微微一笑之间,已经抛却生死,言语间风轻云淡:“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青萍,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青萍没有说的很仔细,玲珑却听懂了他的良苦用心。
如果青萍去京都城被处死了,那么假青萍就做成了真青萍,而真青萍将不再有性命之忧。
玲珑面色苍白,不知是该劝说,还是应该成全?
青萍回答了玲珑的问题,也回敬同样的问题:“你的打算呢?”
“我?”玲珑苦笑,满眼无奈:“北疆或蒙古,随便挑一个吧。”
说完无奈之词,玲珑轻轻施了一个礼数:“谢谢君子照顾,我先上路了。”
总有别期,不必强留。
青萍点点头,回礼说一声珍重。
玲珑知道,这句珍重,就是永别之语。
玲珑走到茅屋门畔,俏生生的旋身相望:“你多留几天再启程吧,我们的去向都是北方,别被捕快一锅端了。”
也好,可以多看几天春色。
青萍微微一笑,拱手相送。
茅屋院子里有马匹,马厩里的鞍缰普通到有些破烂,哼,云无心想的真周到,这是怕追兵来查。
玲珑套好鞍桥,翻身上马,决绝而去。
一路上,玲珑凭借云无心曾经引领过的山川小路,省了许多时日。
从春雨润物走到夏花初放,终于回到了京都城。
是的,玲珑从来没有想过去北疆或者蒙古,她要回到京都城。
玲珑在京都城里居住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可是想找到幸王府,却是驾轻就熟。
来到王府门前,天色已然黄昏。
幸王府门依旧朱红,红得像残血夕阳。
跃下马匹,踏上石阶,叩响门环。
府门打开一条缝,仆人看到了玲珑,见到以后,立即惊呆,没想到是久别而归的人:“楚……楚……”
“楚玲珑。”玲珑轻轻一笑:“王爷在家吗?”
“小姐请进。”仆人慌里慌张的将玲珑迎进门,嘴里有些语无伦次:“王爷想念小姐,夜夜留在小楼里看灯,要是知道小姐回来了……不得了,可不得了……”
仆人说了这些话,扭头就往府里冲,完全忘了王府的礼数,扬起手臂高声大喊:“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玲珑踏在熟悉的青石小路上,看着两侧怪石草木,心里许多感慨。
表哥痛恨缉事厂,却和海无涯合作,逼我葬了春风刀,自己却身披飞鱼服。
我曾经想过永远不回京都城,现在却重返王府。
人心,果然多变,连自己的心也防备不住。
胡念一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听到脚步匆匆,抬起眉眼,见到翩翩公子踏步而来。
幸王满眼不信,又满眼期望,似乎梦想成真。
走近玲珑以后,公子双眸凝望,唇角轻轻微扬:“还以为,今生……”
话到一半,幸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相思之苦,只是不舍得将目光离开玲珑。
玲珑低下眉目,轻轻三个字:“我饿了。”
这三个字,飘进幸王耳朵,犹如夏夜凉风,比任何宫廷礼乐都美妙。
“摆宴小楼!”
幸王陪着玲珑,去往小楼的方向。
王爷的红颜回来了,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玲珑在幸王心里的地位。
厨子们不敢有丝毫怠慢,费尽心思准备菜色,极尽巧能烹煮蒸炸。
小楼的丫鬟们见到玲珑,每个人都喜极而泣,只是碍于王爷在侧,不敢丢了礼数,不敢上前抱住玲珑。
“点灯,点灯,给我点亮所有灯!”
幸王一声令下,人们纷纷点灯。
夜色初幕时,王府里闪亮着万点星光。
小楼之灯最为华彩,这些是玲珑带着丫鬟们制的彩灯,是玲珑亲手布的灯局。
自从玲珑离别之后,幸王不许任何人替换一盏灯,每到夜黑时,幸王都会独坐小楼,赏灯思念佳人。
现在佳人就在眼前,小楼灯火也似乎分外明艳,一如幸王喜不自胜的心情。
酒宴设在小楼一层的厅堂里。
酒壶是碧玉壶,盛着陈年佳酿。
酒杯是夜明杯,灯火辉映下,更加润泽。
菜品之精美,餐具之华贵,不亚于任何一桌国宴。
酒菜齐备时,幸王降尊,亲手为玲珑斟了酒。
幸王举起杯时,玲珑苦涩的一句:“我有事情,想单独和王爷说。”
公子点头,随即吩咐伺候的仆人丫鬟退出小楼,不得召唤,不许进来。
酒宴之侧肃清以后,玲珑敬了幸王一杯酒,说出一个让幸王震惊的消息:“我爹爹被人杀害了。”
幸王端着酒杯,许久没有说话,脸色渐渐苍白。
愣过之后,幸王恨恨一句:“残害仙子亲人,该当诛灭九族!”
幸王饮尽杯底,追问玲珑:“查到谁是凶手了吗?”
“有一个疑犯,但他势力极大……”玲珑低眉,苦涩的叹息:“小女子孤苦无依,斗不过他。”
“楚姑娘,你我是朋友,朋友有难,我当两肋插刀。”幸王又饮一杯酒,言语义薄云天:“告诉我他是谁,就算是皇兄枉杀人命,我也要闯金銮殿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