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昭昭如雪,性命摇摇欲坠。
娇女扑簌的眼泪,泣不回亡父的冤屈。
无论玲珑怎样哭打,云无心不曾还手,也没有回答,只像一块磐石,已经僵立了千年。
这是天赐的良机,海无涯杀气四起,落下银钩。
银钩落到一半,鲜血溅了出来。
海无涯觉得天旋地转,好像飞在半空中。
凝神一看,看到了江临风手执春风刀,站在一具无头的尸体旁。
尸体举着银钩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这一瞬间,海无涯懂了,他被江临风切掉了头颅。
想让别人死个明白的人,自己却死得如此糊涂。
就算海无涯到了地狱里也想不清楚,江临风为什么要杀了他?
所谓百密也有一疏,海无涯在铁甲军里埋伏了亲信,昨夜灌醉江临风,任由玲珑放走青萍,这些都是海无涯的周密。
得意的人不会防备背后,海无涯是正在得意的人,他忘了酒醉的人也会醒过来,他也没算计过江临风始终不曾和他一条心,这是海无涯的疏忽。
一万次过分小心也不打紧,只要疏忽一次就会丢掉性命,海无涯也许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输了性命。
玲珑哭喊许久,屈辱和悲伤溢满心头,终于体力有所不及,软软的晕倒在云无心的臂弯里。
江临风甩掉春风刀刃的残血,冷冷向云无心走来。
“云无心,放开她。”江临风的宿醉未醒,刚刚杀过人,眼睛已红,像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我要杀你。”
云无心看着江临风,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曾经痴情的英雄少年,现在的眼神里只有杀戮和欲望。
“我明白了,这是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云无心苦涩的一笑,看着浑身寒冷的江临风:“抓住青萍的功劳很大,可是如果三个人来分,就实在太挤了。”
江临风没有说话,双手执起春风刀,横在眼前,摆出最凌厉的杀势。
云无心将玲珑扶上马,侧目看着江临风,问出一个问题:“刚才海无涯布下冷雨箭,你可知为何一箭也发不出来?”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就算是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主人死去,一箭也不打出去。
江临风没有说话,只将春风刀紧紧盯着云无心,他在寻找一招毙命的机会。
云无心叹一口气,给出江临风答案:“因为懂得在背后杀人的,不止你一个。”
“风无影?”江临风没有回头,冷冷看着云无心:“你在使诈!”
“也许使诈,也许没有。”云无心轻轻一笑,牵动马缰:“你可以用性命赌一局。”
云无心牵着马转身,马上伏着晕倒的玲珑,徐徐向营盘外走去。
“云无心!”江临风刀指云无心的背影,怒声喝问:“你到底有没有和楚玲珑非礼过?”
刚才海无涯说云无心有八口箱子这件事,江临风听到了。
曾经发毒誓要给姑父报仇雪恨的人,现在根本不关心是谁杀了楚财神,只关心玲珑是否背叛过他。
云无心没有回答,他慢慢离开这片血腥的营盘,他笃定江临风不会动手,因为江临风终于懂得怕死了,他再也不是为了爱情而飞蛾扑火的少年。
江临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有追击云无心,他目送着云无心带走玲珑,消失在清晨的雨幕里。
再也看不到离去身影的时候,江临风纵步回跃,查看海无涯布下的冷雨箭。
每一个持弓的人身体,都自后向前被贯穿了一个血窟窿。
江临风很庆幸,自己成熟了,没有用性命去赌,风无影果然埋伏在这里。
血水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江临风的双眼。
他已经不在意是否失去玲珑了,现在飞鱼千户统领三千铁甲兵,手里掌握生杀大权,天地间任我纵横!
江临风跃上一匹马,春风刀指天,傲视铁甲军:“抓获青萍者,官升铁甲校尉,赏金三百!”
缉事厂的大档头死了,二档头离去,飞鱼千户就是这里最大的官,他的话,就是命令。
青萍受了重伤,几乎是个濒死之人,就算给他一匹最快的马,小半夜的时间里,他也逃不出太远。
听到飞鱼千户的许诺后,铁甲骑兵立即翻身上马,由昨夜当值士兵带领,追往青萍逃去的方向。
黑暗,无尽无际,这是一个没有是非的天下。
茫茫人海人无数,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
爹爹的惨死和云无心的八口箱子,一定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否则,以云无心的巧舌如簧,为什么解释不了半个字?
黑暗中,玲珑听到微微叹息声,悄悄摸到金玉小刀,将它拔出来,藏在袖子里。
轻轻睁开眼睛,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泥炉旁煎煮草药。
玲珑悄悄起身,揉揉哭肿的眼睛,视线渐渐清晰,举起小刀时,看清了熬药人,竟然不是云无心。
“青萍?”
熬药人转过头,对玲珑微微一笑:“你睡了七天七夜。”
七天过去了,竟然一瞬间。
玲珑看看手背,还有撕打云无心时留下的伤痕。
想到云无心,恨从心边起,玲珑切切追问:“云无心呢?”
青萍用纱布滤除药渣,将熬好的汤药注入碗里,长长一声叹息,反问玲珑:“你真觉得是云无心杀了楚财神?”
玲珑没有回答,轻轻蹙眉:“青萍,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云无心留了一些安神草药,将你托付给我照顾时,提到过八口箱子。”青萍无奈的一笑:“他只说,因为他有八口箱子,所以你怀疑他杀了楚财神,现在恨他入骨……其他的我也问不出来。”
玲珑看看四周,这是一间茅草屋子,是最普通的农家陋室,周围偶有鸡鸣狗吠,想来地处村庄,是逃过铁甲兵搜捕的藏身处。
“如果云无心不对我用安神草药,我不可能睡这么多天。”玲珑收起金玉小刀,冷冷的一哼:“七天时间,足够云无心逃到天边了。”
“如果云无心不对你用安神草药……”青萍摇摇头苦笑:“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脉象凝滞,气血不通,神智全无,就像习武之人走火入魔一样。”
玲珑读过百家书,也读过一些武学浅谈,知道走火入魔的后果,最严重的结局就是经脉错乱,七窍流血而死。
在这种时候,如果不用一些安神的药物,不但只有死路一条,恐怕还会死相难看。
青萍将汤药吹凉,递到玲珑手上,玲珑关切的看看青萍,轻轻问着:“你的伤……”
“倒是死不了人,可惜武功几乎全废,至少得练个十年八载,才能不落下残疾。”青萍的笑容略有苦涩,微微叹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豁达一些了。”
江湖人视武功如性命,青萍为了救下三十条人命,将赖以生存的江湖本领丢失了……从来都是这样,恶人大行其道,好人没有善报。
玲珑低眉喝一口药,良药苦口,苦不堪言:“青萍,你认识的云无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忽冷忽热?亦正亦邪?”青萍笑了,摇了摇头:“你能问我这样的问题,证明我们认识的是同一种云无心。”
就连青萍这种江湖人也看不透云无心,这种不能被人看透的人,往往是有任何可能的人。
“现在想起来两件事,我觉得我真够傻。”玲珑放下药碗,轻轻闭目:“过年前,云无心送给爹爹一尊脚踏祥云的瓷财神,过年后,云无心酒醉时,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玲珑突然提起这两件事,让青萍觉得有点奇怪,也有点好奇。
“瓷财神,一碰就碎,脚踏祥云,意味升天。”玲珑轻轻怜音,言词苦涩:“我早该想到,云无心是在暗示我财神要升天。”
这个解释……虽然说得通,却似乎有些牵强。
青萍没有评价,切切追问:“过年后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话?”
“那夜,云无心在赤那军营酒醉,指责我不听他的话,所以才落下现在的结局。”玲珑回忆当初的莫名其妙,现在才读出一些味道:“我问他结局是什么,他说是不堪回首,而我们那时,刚离别家乡,刚告别爹爹。”
回忆过这两件事,玲珑苍白的一笑,眼泪滑落:“其实,在那时候,爹爹已经亡故了,而我还在傻乎乎的帮着云无心追查《灯影》案,我竟然帮一个杀害爹爹的凶手。”
杀了人家爹,利用女儿查案,这种事,真是云无心做出来的吗?
青萍没有说话,轻轻低下眉目,如果一切真如玲珑所分析,云无心就是天下第一卑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