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青萍,如同自寻死路。
这是玲珑的生命换取青萍的生命,玲珑选择了这样做。
原因很简单,在玲珑心里是两个字的答案——值得。
用一个不被祖谱承认的孤苦女儿,换一条铁骨铮铮的江湖好汉,谁说这不值得?
缉事厂的两位档头,华衣卫的千户飞鱼,三千铁甲军队,只为了押解一个囚犯。
这个囚犯被钉了八支倒钩钉,走了几天,露宿几夜,已经虚弱的人不像人。
在这种绝对不可能逃走的情况下,囚犯却逃脱了,实在让人恼火。
海无涯岂止是恼火,简直是暴跳如雷。
天还未亮,海无涯收到青萍逃走的消息,立即震怒,连官服也来不及穿戴,就命令人绑来昨夜所有当值的兵,死死攥着两支银钩,想钩出他们的肠子泄恨。
夜黑冷雨下,兵士们的喊冤声音不绝于耳,纷纷叫嚷着是看到缉事厂的厂牌行事,才任由青萍曝尸荒野。
“就算你们看到圣旨,也该知道这里我说了算!”海无涯的眼睛已经火红,透出杀人的戾气,咬牙切齿时,高高举起银钩:“到阎王那里喊冤吧!”
银钩闪着寒光的时候,遥遥传来一声娇喝:“海无涯——”
马蹄掀翻雨水,腾飞而来,挡住了银钩光芒。
玲珑提起丝缰,马儿扬起前蹄,长长一声撕鸣,响彻在迷茫的天地间。
“昨夜是青萍对我说了轻薄之言,我一怒之下偷了云无心的厂牌,拖着青萍去喂狼,与别人无关!”玲珑骑在马上,侧目下望,看着海无涯铁青的脸,冷冷一笑:“大档头如果想杀人,本小姐不躲不闪。”
海无涯凝着气息,微起双眼,盯着玲珑:“青萍现在何处?”
“大档头耳朵聋了吗?”玲珑高傲的扬起下巴:“我刚刚才说过,青萍已经喂狼了。”
银钩一闪,旋着寒光,海无涯杀气满盈,声音冰冷:“就算喂了狼,我也要见到骨头!”
“这世上有多少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七小姐冷冷一笑,嘲讽的问向海无涯:“大档头对这种畜生,应该不陌生吧?”
玲珑冷眼相对,不惧生死,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海无涯,就差直接骂他祖宗十八代了。
“楚玲珑,放走钦犯,是屠灭九族的大罪。”海无涯眯着眼睛,言语间凶险又歹毒:“凭你一条命,结不了这场官司!”
“九族?”七小姐笑了,笑容艳丽,笑音脆甜:“真是抱歉,让大档头失望了,我没有九族,只有一命。”
楚财神枉死,灵位不能进祠堂,玲珑没有嫁人,也不能给将名字写到族谱里,还谈什么九族?
“楚玲珑,青萍是我的前程,你放走了我的前程,只杀你一个,这远远不够。”海无涯举起银钩,对准玲珑的咽喉,狠狠审问:“只要你说出是受云无心之命放走青萍,我就留你全尸。”
在玲珑生死边缘时,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笑声遥遥,分外飘逸,明明是在远方,却转瞬而至。
云无心锦衣华服,眉目如画,笑容洒脱。
“海大,都说你会蛊惑人心,却实在不会谈生意。”云无心走近以后,就是一句笑言嘲讽:“你留给楚玲珑的选择,横竖都是死路,让人家怎么帮你串口供?”
“云二,你终于出现了,现在是同党相帮吗?”海无涯一对银钩,一支对着玲珑,一支指着云无心,说着更阴险的话:“死也分很多种。”
云无心轻轻一笑,负手而立:“愿闻其详。”
问题是云无心问的,海无涯却对着玲珑说话:“楚玲珑,如果你不如实招供,我会剥了你的衣服,将你挂上阁楼,让天下男人都看到锦灯仙子的风流模样。”
死对玲珑来说,并不可怕,可是这种羞辱,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比死可怕一万倍。
而且,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海无涯,缉事厂的大档头,绝对有能力说到做到。
玲珑脸色苍白,云无心沉下面目,冷看海无涯:“这么说,你一定要借楚玲珑之口,陷害我于死地?”
“云无心,你平定北疆城,诱杀天无际,悬案换官爵,缉拿到青萍,你锋芒太盛了!”海无涯瞪起眼睛,狠狠一句:“你并不懂一个道理,越能出风头的人,死得越快!”
难怪,海无涯贵为大档头,却很少在朝野里纵横,就是为了收敛锋芒,伺机而动。
这是海无涯的权谋之术。
终于翻脸了,海无涯怒喝一声:“攻!”
突然,从林子里的四面八方,有几十张硬弓拉成满月,架起羽箭,对准了云无心的胸口。
在三千铁甲军里,海无涯果然埋伏了亲信,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箭头冷若寒霜,只要海无涯一声令下,云无心就会被刺穿几十个透明窟窿。
利势虽然在手,海无涯却没有丝毫懈怠,双目犹如闪电,直刺云无心的面目:“云二,我听闻你能打出一手好暗器,我想见识见识。”
云无心依旧负手而立,没有丝毫动作,一双手,挡不住几十张弓。
玲珑看到云无心的苍白脸色,已经知道噩运难逃,情急之下没有眼泪,竟然是苦涩的微笑:“死太监,对不起,我借了你的命。”
云无心看着玲珑,微微点头,轻轻一个笑容。
曾经,云无心答应过玲珑,只要他有的,玲珑都可以借走。
云无心有一条命,毫不犹豫的借给了玲珑。
直到生死边缘,现在依旧无悔。
或许云无心只是太监,并不是真男人,却愿意用生命去实现比男人还男人的承诺。
海无涯看着玲珑与云无心的相视一笑,突然几声狞笑,狠狠问向云无心:“云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之前,你不打算说说楚财神之死吗?”
此刻,海无涯突然提到楚财神,让玲珑有一些惊诧。
云无心没有回答,海无涯狂笑几声,看着玲珑:“楚玲珑,我告诉你一件事,楚财神死了以后,云无心多了八口箱子。”
玲珑看向云无心,云无心轻轻低眉,没有任何回应。
“楚玲珑,你们家的古董字画和金银财宝,是不是刚好能装进八口箱子?”
八口箱子,已经足够装下许多财宝了,即便是财神家的金银。
海无涯的言词,一句更比一句寒人心,砸在玲珑心头,震荡的让人窒息。
玲珑愣住,也许说不出声音,轻轻的问向云无心:“云无心,你……他在血口喷人,你骂回去呀!”
云无心没有骂回去,甚至没有说话,也不再看着玲珑的眼睛,轻轻低下眉目。
“云无心……”
玲珑翻身下马,冲到云无心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哀求:“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沉默的人依旧沉默,像一座石雕,无言相对。
“云无心!”玲珑抓住云无心的官袍,眼泪莫名的随雨落下,切切问着:“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八口箱子?”
云无心苦涩的一笑,轻轻蹙起眉头。
“我见过……我见过你烧了丰都城,你很会烧房子。”玲珑退后两步,仔细的看着云无心,人像被抽去魂魄,视线被眼泪模糊:“我们就快要死了,你何必再骗我?”
“楚小姐……人各有命。”
沉默了许久,这难道就是云无心的答案?
“人各有命,人各有命……”玲珑轻轻品味,突然懂了,冲到云无心眼下,像一个疯婆子,拼命的踢打:“既然人各有命,你凭什么主宰别人的命运!”
愤怒的少女,拳头虽然无力,却比暴雨还密集。
打不碎无情的天地,踢不倒卑鄙的世界。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无论怎样嘶喊,没人能给玲珑答案。
这一刻,玲珑纠缠着云无心,是海无涯的最佳杀人时机。
就算云无心有一千只手,能打出一万种暗器,被玲珑这样纠缠,也不可能出手了。
海无涯冷冷看着两个人,像看着两句尸体,他举起一支银钩,只要银钩落下,利箭齐放,就会将这对男女的冤魂穿在一起。
“为了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明知道楚玲珑借走云无心的厂牌,是为了放走青萍,我却故意视而不见,而且昨夜邀请江临风饮酒,就是怕楚玲珑放不走青萍。”海无涯的银钩慢慢落下,唇角微微扬起:“去地狱里做一对有名无实的亡命鸳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