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决定自尽的人，唱着优美的歌谣，绽放华丽的微笑。
临死之人尚且自在，活着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玲珑在青萍的眼睛里，看到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青萍的笑容和歌声，像熊熊烈火，燃烧在玲珑的心底。
七小姐扬起马鞭，马儿凌空飞腾，追到云无心身边。
“拿来。”玲珑向云无心摊开手掌，气势不容拒绝。
“什么？”云无心侧目，问的很无奈，无论谁用这种方式要东西，都会让人很无奈。
“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借用你二档头的权利。”玲珑将手掌更近一步，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给我你的厂牌。”
“楚小姐不是借用，是明抢。”云无心笑的更无奈。
无奈的同时，依然从腰带里摘下名牌，递到玲珑手上。
玲珑收好名牌，说出七小姐的第二个命令：“我要老幺跟着我。”
“老幺？”云无心无奈的笑容，已经渐渐苦涩：“楚小姐知道，老幺是不听命令的人，是连皇帝也请不动的人。”
“云无心，你一定有你的办法。”七小姐不听理由，有点蛮不讲理，再次重复着命令：“今夜，老幺必须跟着我。”
说完这一句，玲珑拨转马头，回到青萍之侧。
一路上，玲珑一直守护青萍，直到又一天夜深。
今夜仍然冷雨，几缕瑟瑟寒风。
海无涯在营帐里备好了酒菜，邀请江临风同饮。
酒浓熏人时，海无涯笑问江临风：“你看到楚玲珑是怎样照顾青萍的吗？”
江临风冷哼一声，饮尽杯底：“海无涯，如果你请我喝酒，我给你面子，如果你要说废话，我没兴趣听。”
海无涯自斟一杯，低眉轻笑：“楚玲珑的事情，于江千户而言，什么时候变成废话了？”
“海无涯，有一件事，你最好老实的回答我。”江临风盯着海无涯，目光里透出恨意：“人人都说你有迷魂毒，中了毒的人，不得不听你指挥……你有没有给我下过毒？”
“有。”海无涯轻轻笑了，将酒杯凑向唇边，扬起眉毛：“江千户，我现在命令你自尽。”
江临风的手，摸向春风刀。
“我已经下了命令，江千户怎么还不动手？”海无涯喝了酒，笑出眼泪：“世上哪有这种毒？如果有，我为什么不给皇帝用一些，命令皇帝把江山让给我？”
这真是好问题，妙到江临风无法反驳。
海无涯为江临风斟了酒，布一口菜，进劝一句：“无论江千户中了什么毒，酒是最好的解药。”
两人举杯而饮，江临风郁郁的低下眉目：“我昨夜做了一件错事，我和七小妹解除了婚约。”
“解除婚约？”海无涯听到这句话，立即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愣了一会儿后，深深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恭喜，恭喜。”
少年情场失意，海无涯却说恭喜，怎能让人不恼怒？
“你奚落我？”江临风攥紧春风刀，盯着海无涯的咽喉。
“我是恭喜明秀公主，可以嫁给一位好郎君。”海无涯笑过以后，反问江临风：“千户配公主，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我不会娶公主，我会将一些事情查的清清楚楚。”江临风恨恨饮酒，冷冷看着海无涯：“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海无涯苦笑，为江临风斟满酒，轻轻问一句：“楚玲珑给你看守宫砂了吗？”
问题像一支利箭，打穿了江临风的心。
心碎的人想灌醉自己，一杯接一杯。
夜雨刺骨，寒彻天地。
有人在营帐里饮酒，有人在树杈下冻饿。
青萍的脖子上，依然拴一条狗链子，绑在冰冷的树干上，身旁竖着几支在冷雨里摇曳的火把。
十几步之外，有一顶不挂帘的帐篷，里面坐着几个看守青萍的铁甲兵。
八大穴道被倒钩钉封住的人，只有走路的力气，就算有心逃走，也无力奔跑。
铁甲兵们连武器都懒得挂在身上，看押一个濒死之人，简直比看一条狗还容易。
玲珑踏雨而来，手里没有油纸伞，腰间挂着一枚流银铸铜的名牌。
七小姐走到青萍身前，凝着眉目，冷冷一笑：“案犯青萍，你站起来！”
这一声娇喝，穿透雨丝，传到帐篷里，几个铁甲兵立即提着长矛迎出来，围在玲珑身边。
这个小姑娘可不是能惹得起的人物，几天的路程走下来，铁甲兵们都在猜测玲珑的身份。
一个素衣少女，能让大档头敬而远之，让二档头微笑以对，让千户官若即若离。
这该是什么人物才会有的排场？
铁甲军不敢问，只敢偷偷乱猜。
猜过了许多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小姑娘如果不是公主，至少也是皇亲国戚。
现在，玲珑怒斥青萍，铁甲兵当然不敢怠慢，立即过来看看究竟。
青萍看着玲珑，微微一笑，说着铁甲兵们听不懂的话：“你听懂了我的歌声。”
玲珑拔出金玉小刀，狠狠审问青萍：“《灯影》里的故事，都是你胡乱编造的，你认不认？”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青萍闭上眼睛，唇角悠扬：“如何看待《灯影》，留给后人分辨吧。”
“案犯抵死不招，今夜就是你的死期！”玲珑手执金玉刀，割向青萍的咽喉。
刀锋截断雨丝，来得毫不留情。
青萍闭上眼睛，终于到了解脱的一刻，唇角微扬，等待生命的尽头。
玲珑突然出手，铁甲兵来不及阻拦，听到叮当一声断裂响，金玉小刀割断了狗链子。
玲珑上前一步，将小刀压在青萍的咽喉，手上暗暗使力，将青萍扶起来。
“青萍，你胡言乱语，混乱天下，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一刀弄死，实在太便宜你了！”玲珑不顾青萍浑身血伤，狠狠推搡着他，向林子里走去，嘴上恶狠狠的咒骂：“你这种刀笔混蛋，就该葬身荒野，被野狗分食而死！”
“你……”青萍惊诧的看着玲珑，刚说出一个字，又被玲珑推搡一步。
“将死之人，再敢胡言半句，本小姐先割了你的舌头！”
两句咒骂之间，玲珑已经推着青萍走出十几步。
看得莫名其妙的铁甲军，突然醒悟，立即追过来，拦住玲珑和青萍的去路。
为首的班头向玲珑行了礼数，唯唯诺诺的劝着：“小姐，不能将案犯放到山野里，否则……”
“否则怎样？”玲珑倒竖杏眼，冷冷逼问：“你们不许我送青萍去喂狗，难道你们是青萍的同党！”
“小姐，冤枉！”听到同党大罪，铁甲军立即哗啦啦跪下来，抱怨着委屈：“我等只是恪尽职守，我们是忠于朝廷的！”
“忠于朝廷……很好！”玲珑点点头，摘下腰间的牌子，亮给铁甲军看清楚：“认识这个吗？”
流银铸铜的牌子，绝对不会是假货，铁甲兵立即点头：“认识，认识，这是缉事厂档头的场牌。”
玲珑收起牌子，扬起下巴，学着云无心高傲的模样，冷冷的问出口：“现在，缉事厂档头在为朝廷除害，你们还敢阻拦吗？”
“我等不敢阻拦，只是……”铁甲兵满面难色，轻轻求着：“处决青萍这件事，要不要请示一下大档头？”
玲珑笑了，问出让人胆寒的言语：“你们只知道缉事厂有海无涯，可还知道缉事厂里专在背后杀人的风无影？”
冷雨刺骨，问言刺心，所有铁甲兵都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觉得背后有一把杀人的刀，随时能取性命。
“老幺！”玲珑望穿雨丝，隔空娇喝：“给我盯紧这几个兵，谁敢再拦着我，立即穿破胸膛！”
寒风瑟瑟，犹如刀锋，缠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让人窒息。
铁甲兵不敢再说话，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任由玲珑押着青萍，一步一步，走向密林深处，直至被雨夜吞没，看不到半点身影。
头顶冷雨刺骨，脚下泥泞不堪，玲珑怕有追兵，不敢点起火把，只在黑暗里摸索行路。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到马儿喘息声，玲珑顺着声音寻找，找到了提前埋伏好的马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玲珑将青萍扶上马，轻轻一笑：“江湖再见。”
英雄惜别，无需多言。
说完别辞，玲珑抽响马鞭，目送青萍远去。
人无踪影时，玲珑转身，独自走入雨幕中，决绝而行。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我至少有一条性命相抵。
其实，葬在春天里，也是不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