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城门前很热闹,天还没有亮,已有许多附近村落的人,推着独轮车,到城门前做小买卖了。
江临风买了一碗面茶,坐在长凳上,守着城门口,盯着每一过往的人,期望能早点见到七小妹。
直到早点摊子撤了,做小买卖的人都回村了,也没有见到玲珑的身影。
于是,飞鱼千户卸了马鞍缰绳,倚着城墙,坐在马鞍上。
守城军遥遥见到江临风,觉得有些奇怪,立即上前盘查:“你坐在城门口干嘛?”
江临风头也不抬,随口一句:“等人。”
守城军心里有气,从没见过如此狂妄的百姓,但见到江临风虽然身着素衣,但却是上等布料,恐怕不是穷苦出身,于是再耐着性子试探一句:“等什么人?”
“等你们惹不起的人。”
这句回答更狂妄,绝对有叫板的意思,可是却吓退了守城军。
只因为江临风说着一嘴京都口音,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要这条汉子不惹事,还是少招惹他吧,别是哪位京都来的私房大人,如果得罪了,谁也担待不起。
守城军默默无声退了,却有一队人马招招摇摇的来了。
为首一个人坐在马上,神色桀骜,气势比天还高。
不仅人是锦衣华服,就连马鞍也镶了金丝银线,马脖子上围着鲜红的樱络。
他后面跟着一支队伍,每人骑一匹马,都是神高气昂的样子,簇拥着一架马车,向城门前缓缓走过来。
马车有十六匹马牵动,装饰更加华贵,车厢大的好似一座房屋。
金砖碧瓦,飞檐流苏,悬着数只紫金吊铃,车轮滚动时,铃声清脆入耳,像天河淌入人间。
这样一支车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目。
车队走近时,江临风纵身而起,跃到头马之初,高声一句:“风无影,交出七小妹!”
头马停住了脚步,马上的人轻轻低眉,一笑如风:“江临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夜,是你指使小姑娘赶走了我,怎么现在却向我要人?”
“七小妹与我走散了……”江临风瞪着风无影的眼睛,狠狠喝斥:“七小妹如果有一点意外,我要你偿命!”
“哦——又走散了——”风无影故意拖着长音,装作头痛的样子,轻轻叹一口长气:“那你不应该和我磨时间,应该快点去追呀。”
这句劝,说的又慢又飘,分明像哄骗小孩子的口气。
“风无影!”江临风一把攥住马缰,使了个千斤坠,双脚狠狠扎在地上,一双眼睛已经泛红,将一腔怒气撒在风无影身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风无影笑了,笑声风清云淡:“现在,究竟是你缠着我,还是我跟着你?”
江临风知道,如果论嘴上功夫,他说不过风无影,也不必没完没了的纠缠。
可是,七小妹不见踪影,一定要走这条路,这条路上又来了风无影……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要看你的马车!”
江临风蛮横,简直比风无影还跋扈。
“你要查验缉事厂的马车?”风无影微微蹙眉,冷冷一笑:“可以,请江千户拿出圣旨手谕来。”
果然,阉贼不敢让我看马车,车厢里一定藏着七小妹。
立即,江临风松开马缰,双拳攥紧:“你要的我没有,但我偏要看。”
“凭什么?”
“凭我这双拳头!”
话音未落时,江临风双拳舞动,砸出双臂罡风。
意不在取谁性命,飞鱼千户直奔车厢而去。
或许是江临风攻速惊人,缉事厂的人还没有反应时,江临风已经砸碎了车厢轿门。
门阁的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固然花费不菲,却在愤怒的双拳下碎裂崩塌。
江临风撕开残门,大声呼唤:“七小妹!”
然而,车厢里散出光芒,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满满一车黄金。
金砖,金条,金锭,金珠,散乱的丢在车里,像不值钱的砖头。
江临风愣住,独独没有七小妹的身影。
突然耳旁一束冷风响,一条索链擦着江临风的鬓角,钉入车厢门框,入木七寸。
猛然回头,见到风无影手执索链另一端,漠然一笑:“江临风,我是只在背后杀人的风无影。”
这句话不是吓唬人,如果风无影刚才有意杀人,恐怕已经打穿了江临风的头颅。
“我不杀你,是想留着你慢慢玩。”风无影撤回索链,侧目冷笑:“飞鱼府砸了缉事厂的马车,这件事,回京都以后,再好好盘算。”
江临风踏在车辕上,不顾风无影的威胁,震天大吼:“风无影,七小妹到底在哪?”
“你自己弄丢的人,你自己去追。”
风无影留下最后一句话,提起马缰,走向城门。
已经有一个随从先驾马到了守城军前,亮出了缉事厂的牌子。
守城军不敢盘查缉事厂的车辆人员,只能恭敬的守在城门两侧,迎接马队进门。
车厢里既然没有七小妹,江临风又何必纠缠风无影?
飞鱼千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风无影带着一车金子离去。
风无影的马队没有在城里停留,只是穿城而过,也拒绝了知府派人护送车队的讨好。
路过一座城,车厢里又添了几块金砖,当然是闻讯而来的知府送的。
穿过这座城许久以后,风无影唤停了车队,召唤马队里的一个小太监,让小太监独自进车厢里,挑好了一幕帐帘。
过了一小会儿,帐帘掀开,里面不见了小太监,却跳下了一个窈窕如仙子的佳人。
佳人整理好鬓边青丝,骑上马匹,对风无影低眉一笑:“老幺,谢了。”
“小姑娘,被你说中了……”风无影叹一口气,微微轻笑:“你表哥是直性子,只懂得车厢里能藏人的道理,却不知道官服里也能藏人。”
当然,官下缉事厂官服的人,就是躲着江临风的锦灯仙子。
提起表哥,玲珑微微蹙眉,心里有些许落寞。
我与表哥的路,如果能走到尽头,注定也不平坦。
表哥置疑我的清白,也对我隐瞒了那两天发生的事,我也辜负了对表哥的承诺,还是和老幺来往了。
我们是互相欺骗的人,在这条不归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
希望时间能抹平一切误会,让我们有一个甜蜜的结局。
玲珑沉默时,风无影示意马队停在原地,对玲珑微微叹息:“我送你一盏茶的路。”
最后一盏茶的路,仅作告别,然后,生命里再也没有彼此。
默默无言,与风无影踏上回家乡的路途。
沉默半盏茶时,风无影轻轻劝一句:“你穿着缉事厂的官服,带上我的名牌,行路会更方便一些。”
“不需要的。”
玲珑轻轻拒绝了,这也是玲珑唯一的选择。
为了顺从表哥,连春风刀也葬了,抛弃了飞鱼身份,何必再换上缉事厂的官服?
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风无影驻停马蹄,轻轻看着玲珑:“小姑娘,我们就在这里告别。”
无论是一盏茶还是一壶茶,总有别期之时。
深深凝望一眼,留下别离言辞:“认识你真好,老幺。”
扬起马鞭,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向着家乡奔去。
既然终有别离时,何不干干脆脆,少一点不舍,多一点留念。
泪花飘落风中,从此以后,缉事厂,华衣卫,幸王府,再无交集。
种半亩水田,种半亩梨花,夜灯下说着笑话,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了。
玲珑离家乡越开越近,江临风还在死守城门,从中午到日落,从黄昏到月星。
守城军见过江临风砸了缉事厂的马车,知道这个少年武功惊人,也是缉事厂不能轻举妄动的人。
当今天下,居然还有缉事厂不敢轻易打杀的人,这少年的来头一定惊人。
守城军为了讨好江临风,中午给他准备了鱼肉,晚上给他准备了酒菜。
要关城门的时候,也邀请江临风到城里驿馆休息,江临风却拒绝了,他就要等在城门前,让七小妹见到他的诚意。
连缉事厂也不敢动的人,究竟在等什么人?
这些大人物的事,不是小卒子能猜测的。
守城军能做的,就是在城墙下,为江临风准备了一把躺椅和被褥。
徒徒守了一夜,再煎熬一个上午,仍然见不到七小妹前来的身影。
算算路途时间,就算七小妹的脚程再慢,也早已应该到了。
如果七小妹到了,我不可能错过她。
中午时分,守城军又送来餐食,江临风长叹一口气,给了一块碎银子:“劳烦你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守城军推让两次,收了银子,立即弯下腰:“大人请吩咐。”
“我要一只装满酒的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