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好,花儿初开。
水更清,天更蓝,风更柔,雨更甜。
只因为,越来越接近家乡。
归乡路上,玲珑单人独骑,起初有一点寂寞,随着风儿渐暖,如今心情也明朗了。
表哥是不是还在苦苦追寻我?
老幺是不是还在暗中跟着我?
我如此决绝的离开幸王,少年不会再勾起相思了吧?
这些问题,玲珑自问过。
甚至,还有许多心里解不开的谜团,玲珑也试着梳理过。
果然,和梳头发一样艰难。
提到梳头,玲珑想到云无心。
云无心他……云无心,你这个新上任的二档头,做得很开心吧?
死太监,既然以后永远不见了,本小姐就祝你鹏程万里吧。
经营灯坊的时候,玲珑经常带着伙计到县里或者城里进一些丝绸,皮料,木材,灯油……诸如此类。
虽然谈不到是出远门,总能算是短暂的闯荡。
后来,幸王素衣来到灯坊,以鉴灯为由,初遇玲珑。
少年人捏造假证据,挟持玲珑去查妖灯悬空案。
那件案子,发生在古州城,玲珑和幸王一同去的,却独自回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出了一趟远门,必竟,古州城离家乡只有十几天的路程。
八月十五中秋月,云无心破门而入,在刀火下带走玲珑。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悬案,一件接着一件,越来越接近皇权。
经历过生死劫难,踏足过边疆战乱,南南北北,不断的拉扯玲珑。
估计七小姐在灯坊里时,从没有想到过,人生居然会有许多曲折磨难。
相识云无心之后,不是被囚禁的哪也不能去,就是必须大江南北的四处去闯。
唉——不知道是谁方的谁?
回想这一切,似乎像是前生事,又似乎像是在昨天。
这一次的回乡路,本以为有表哥相随,一路笑语欢歌,却没想到,陪着玲珑上路的,却只有孤独。
这究竟怪谁?
表哥没变,依然狂热的钟情于我,狂热的让我窒息,透不过气。
我也没变,依然是骄傲的七小妹,骄傲的不甘心缚于枷锁。
所以,走的虽然同是一条路,却只能互不相见。
直到一个人长途跋涉,玲珑才知道云无心教会她多少本领。
还记得和云无心同路时,云无心在许多时候不走官路,只挑一些穿山越林的小路赶行程。
风餐露宿就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的玲珑曾经讥讽过三档头:“缉事厂已经穷到没有钱住客栈了吗?”
听着这句嘲笑,云无心并不与玲珑争论,只是冷笑着回答:“我带你穿的林,都是没有响马抢钱的林,我带你过的山,都是没有土匪劫财的山。”
哼,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熟悉路途而已。
那时候的玲珑,只会这样去想云无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玲珑记住了那些山和那些林,知道可以穿哪片林,知道可以过哪座山。
有了云无心留下的这个本事,回乡的路程时日,至少省却十之二三。
不但省了许多时间,还比住客栈更加安全。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没日没夜快马加鞭的江临风,永远也追不上玲珑。
除了穿山越林的本领,还有江湖春点。
玲珑之所以能看破仙人跳,能得到卖艺人的相助,全凭云无心教会了她江湖春点。
在许多时候,春点比春风刀还好用。
不会武功的人,就算手里提着天下第一快刀,又有什么用处?
可是江湖春点就不同,只要你懂,江湖人就会认你。
至少,玲珑知道哪种店是黑店,哪些人是江湖人。
就这样,凭借着云无心留下的本事,玲珑一路无惊无险。
从丝丝春雨走到百花争艳,终于回到家乡,终于能品尝到久别的家乡风味,终于听到熟悉的口音,终于能痛快的说着家乡话。
到了县城的时候,玲珑去了成衣坊,为自己挑了一套鲜亮的新衣裙,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再回乡里见爹爹。
成衣坊的掌柜的当然认出了玲珑,必竟,玲珑是锦灯仙子,也是楚财神的女儿。
玲珑见到熟悉的掌柜的,也熟络的打着招呼。
掌柜的目光却有些躲闪,似乎想对玲珑说些什么,却又没法开口,所以欲言又止。
也许是成衣坊经营上有些问题,短了周转用的银两,所以想借些钱使?
这么一猜,就十分合理了,借钱这种事,的确不好开口。
既然掌柜的不好说,我却可以主动提。
于是,玲珑浅浅一笑,问向掌柜的:“刘伯伯,您和伯母是看着我从小长到大的,我出门这段日子,很惦记你们呢。”
“是啊,是啊,现在想一想,我用糖块跟你换小折纸灯笼的事情,似乎就是昨天呢。”掌柜的也有许多感慨,人在回忆时,好像蓦然间老了几岁:“你……还没回家吧?”
“就要回家了。”玲珑甜甜的回答,蹙眉问向掌柜的:“刘伯伯,您有什么为难事,要对我说吗?”
“没有,没有。”掌柜的躲开玲珑的目光,连连摇头。
唉——这种事情,到了刘伯伯这把年纪,真的很难张开嘴的。
“那……等我回县城进货的时候,再来看刘伯伯。”
玲珑告别了成衣坊掌柜的,心里暗暗决定,如果我没猜错,一定要帮刘伯伯渡过难关。
出了成衣坊,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许多买卖家都认识玲珑。
楚家七小姐从小美到大,凭借一家乡里灯坊,就能为爹爹赚来楚财神的身家,谁不将这种女孩称为传奇?
每次玲珑来进货,这些买卖家都会和玲珑说几句热闹话,至少也会打个招呼。
可是,今天玲珑却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劲,因为碰触到她目光的熟人,似乎都想躲开她。
就像……刚才的刘伯伯一样。
究竟怎么回事?
傻等一定等不来答案,玲珑低头快步,牵着马儿,走出热闹的街道。
随即翻身上马,高高扬起马鞭,奔着家里的方向飞腾而去。
一路上,玲珑设想了一万种见到爹爹的场面,该说什么笑话,该吃什么好菜,都在脑子里盘算过。
可是,一万种计划当中,却没有眼前看到的这一种。
玲珑回到家门前,如果,这一堆瓦砾,还能被称之为家。
家,只剩下破砖烂瓦,还有被烧成焦碳的残木。
偌大一个院子,似乎被一把天火瞬间焚灭,只留下一片黑乎乎的残破场面。
瞬间,呼吸有些凝滞,微微头晕目眩。
“爹爹,爹爹呢?”
玲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或者说,玲珑以为喊出声音了,听到的只是哽咽而已。
我该去哪里找爹爹?
祠堂,楚家祠堂!
心念已定后,玲珑扬起马鞭,奔着楚家祠堂冲过去。
祠堂前有楚家族人在上香,听到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转头一望,遥遥见到玲珑。
玲珑飞驰而近,见到楚家族人,立即下马追问:“六叔叔,我们家发生什么了……我爹爹呢?”
“你回……你终于……”六叔叔见到玲珑,眼眶立即泛红,眼泪滚滚而落。
见到六叔叔的眼泪,玲珑一阵眼黑,娇小的姑娘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这一刻,一切都明白了,爹爹,恐怕已经……已经……
“六叔叔,你说话呀!”玲珑喊出了声音,嘶哑而悲怆,听得让人心碎。
“玲珑,你爹,你爹……”六叔叔浑身颤抖,与玲珑互相搀扶,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而落,终于咬牙说出悲情:“不在人世了,不在人世了……”
“不不不,我爹爹……”
只说了这几个字,玲珑眼前一黑,瞬间失去知觉,整个人瘫软的倒了下去。
寒冬,风雪,酷暑,火炉,人世间最难熬的天气,似乎同时降临在玲珑心里。
头裂的要炸开了,心堵的要死掉了。
如果人生这么痛苦,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眼前隐隐约约见到爹爹的模样,还是那样胖乎乎的模样。
爹爹笑出三个下巴,张开双手,笑嘻嘻的呼唤玲珑:“过来,过来,爹爹在这儿呢。”
玲珑欢笑着,向爹爹跑过去。
可是,我怎么变成一个幼年娃娃了?
似乎正在摇摇晃晃学走路的年岁,小短胳膊小短腿,乍着两只小手儿,怎么也走不到爹爹的怀里。
楚财神笑着看向女儿,鼓励着小幼童:“慢慢走,不着急,爹爹就在这里等你。”
在说等你的同时,爹爹却化作片片花瓣,被清风送到天边。
花瓣洁白如雪,清香沁人,似乎是梨花。
爹爹说过,娘亲最喜欢梨花。
可是,说好了要等我,爹爹怎么言而无信?
爹爹丢了,玲珑放声大哭,像没人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