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证明自己是自己,这恐怕是天下最荒谬的事情,荒谬的想让人笑出来。
如果你是需要证明自己是自己的人,还能笑出来吗?
玲珑没有笑,也没有让眼泪滑落,只是狠狠的盯着知府,说起满堂彩灯:“前年七月,知府大人刚刚到任,嫌弃府衙灯火昏暗,到我楚家灯坊定制了所有灯具,是民女带着伙计们来装点的府衙,知府大人忘了吗?”
堂上堂下,满堂灯盏,将一个府衙照耀的犹如白日,细心的人看到灯盏落款,明明白白写着楚灯两个字。
听着玲珑的问题,知府默默无言,低下眉目。
“就算知府大人忘了府衙的灯盏,也不该忘了家里的灯盏。”玲珑深吸一口气,直言而诉:“楚家灯坊送了知府大人家里所有的灯,也是我带着伙计们去装点的,那时候,大人还问过我有没有婚约在身,大人难道也忘了吗?”
前年,玲珑只有十三岁,知府居然问一个小女孩儿婚配之事,到底是想娶儿媳妇,还是想纳妾?
“公堂之上,休说闲话!”两个问题,问红了知府大人的老脸,惊堂木再次响起,知府沉声喝斥:“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楚财神的女儿,你就不是苦主。”
这句话好厉害,如果玲珑不是苦主,就没有资格击鼓来申楚财神的冤。
“知府大人,你真的配做一任父母官吗?”玲珑站起来,不要再跪这种昏官,转身面对堂下听审的百姓,娇音响亮透彻:“我是楚家灯坊的小掌柜,我是楚财神的独生女,我是锦灯仙子楚玲珑!”
这几句呼唤,伴着娇女眼泪,字字入耳,让听审的看客为之动容。
“我父亲楚财神蒙冤而死,我为人子女,却不能替父亲申冤,天理难容!”楚玲珑踏步到堂前,对着听审的百姓跪下:“如果人间还有公道,请认识我的乡亲为我说一句话,证明我是楚财神的女儿,玲珑永远铭记恩情!”
玲珑伏地叩首,为了父亲之冤,已不再有任何一丝骄傲。
听审的百姓里,本来就有楚财神的旧相识,知道他为人慈善忠厚,怎么可能与谋反有半点瓜葛?
现在,锦灯仙子回来申冤了,知府却不认她是楚财神的女儿,这种混账东西,也太欺负人了!
玲珑磕头的时候,百姓议论纷纷,满堂哗然,人群里一声高呼:“我为你证明,你是楚财神的亲生女儿!”
在玲珑所做这一切时,知府已然知道场面不好控制,听到人群熙攘,有人高声证明,知府立即狠狠砸响惊堂木,吩咐左右:“关门,关门,别让闲人搅乱公堂!”
衙役们提着水火棒,赶到堂门口,将大门合上。
吱呀一声关门响,像一把尖刀,刺进玲珑的心头。
玲珑缓缓起身,转头望着慌乱的知府,苍白的一笑:“如果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面对天地?”
“放肆!”知府喊一声堂威,低眉而怒:“疯女蔑视公堂,本府已然对你三番四次的忍让,你却不识好歹。”
案子问到不敢开门审理,究竟是谁在蔑视公堂,究竟是谁在忍让着谁?
“民女疯病发作,冒认苦主告状,本府宽容大量,不予追究,此案就此了结——退堂!”
知府匆忙站起身,走出大案,拂袖欲离,却突然被人扼住脖子,瞬间透不过气来。
江临风眼睁睁看着这一堂的屁话,眼睁睁的看着七小妹向百姓下跪求助,眼睁睁的看着无人能为姑父申冤。
热血沸腾的少年,早已忍耐不住了,在知府想逃走的一瞬间,纵身而跃,锁住知府的喉咙。
“狗官,我的冤,不由你做主,我自己来!”江临风说着狠话,眼睛里燃烧着烈烈杀气,五指如勾,要捏碎知府的喉咙。
“表哥!留他性命!”玲珑高声呼唤唤,怕表哥立即就下杀手:“要洗清爹爹的冤屈,没有他不行!”
知府透不过气,脸色一片酱紫,瞬间翻着白眼,像离开水里濒死的鱼。
老爷被人制住了,衙役们都抄起了家伙,把江临风团团围住,奈何知府的性命在江临风手上,谁也不敢冒失的上前。
“七小妹,这种狗官,还留他做什么!”江临风怒火中烧,丝毫不顾忌知府的死活,震天一声大吼:“谁敢上来!”
在华衣卫眼里,这种小城知府,和不入流的官员没什么区别,当朝内阁一品,也曾经被飞鱼锁过。
江临风怒气昭昭,满脸杀气,衙役们没人敢上,玲珑却上前攀住表哥的胳膊。
“表哥,公告涉嫌谋反却不上报朝廷,也不追究九族罪则,这种通天的大案,不是一任知府敢随意做主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玲珑立即说着理由,苦苦哀求江临风:“我们需要知府活着,用他做诱饵,钓出幕后真凶呀!”
江临风想了想,看着玲珑哀切的眼色,终于留了知府一口气,随即恨恨拎起知府的手臂:“饶你狗命,活罪先受着!”
话音未落,江临风反手拧动知府的手臂,听到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将一条胳膊生生的给掰断了。
知府刚缓过一口气,又袭来了钻心的疼痛,文弱的读书人哪能受得了这般折磨,随即惨叫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晕死过去。
江临风一脚踏在知府的胸口上,一手拉过知府的大椅,大刀阔马的坐下,狠狠对视着一班衙役。
看了拧断胳膊这一手,衙役们知道江临风手上有劲头,恐怕不是凭几条棍棒就能对付的人。
现在的局面就是僵持在这里,衙役们不敢上,江临风也不退。
一场官司,终究变成了一出闹剧,玲珑软软坐在江临风脚边,等着知府醒过来。
知府还没醒的时候,提督军队到了。
之前挨了揍的衙役,不知道贿赂了多少钱,请来了大队人马为自己出气。
提督军踢破了堂审大门,个个披甲戴盔,手执血缨银枪。
见到府堂里的场面,提督军也万分惊诧。
一个少年气派的坐在大椅上,单脚踏着知府的胸口,一双虎目毫无惧色。
平日里尊贵的知府大人,现在气若游丝,昏死的不觉人世。
少年脚旁软软坐着一位宛若仙子的女孩儿,瘦弱苍白,脸上泪痕未干,楚楚惹人心碎。
领军立即踏前一步,喝问少年:“兄弟,你犯了几条罪,你知道吗?”
江临风还没说话,玲珑立即起身,守在表哥身侧:“领军大人,民女父亲冤死,我击鼓为父亲申冤,知府却说民女是疯子……”
“小姑娘,你有冤情,如果知府不管,可以上告道台,如果道台不管,可以上告巡抚……”领军看到江临风的气势,也不想硬碰硬,叹一口气后,长长相劝:“无论如何,先把知府放了,你的冤屈,总有说理的地方。”
如果道台再不管呢?
是不是要进京都城滚钉板?
说理的地方,也许有,可不是百姓的地方。
“领军大人,我们无意伤害任何人。”玲珑苦叹一声,戚戚哀求:“只求领军大人能带我见提督,我要和知府对峙冤案。”
“打官司的事,提督营不管。”领军摇摇头,说着官话:“提督营只管一方国土百姓的安全。”
“我和我父亲都是生活在这方国土的百姓,我父亲枉死,我无处伸冤,这难道不该是提督营管的事吗?”玲珑脸色苍白,做着最后的挣扎:“领军大人,你只要带我面见提督,我定当铭记你的恩情。”
无论玲珑说着什么道理,无论怜音如何哀求,只能换来领军两个字:“不行。”
“七小妹,自古官官相护,弄不好就是知府和提督刮分了姑父家产,你找他又什么用?”江临风恨恨的啐了一口,冷冷一哼,对领军满不在意:“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拿住我?要动手就上来,我要躲一躲,就不是你祖宗!”
表哥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玲珑也不必再说道理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而已。
既然谈不拢,那就是要刀兵相见了。
领军退后一步,狠狠一声:“上箭!”
所有军士架起硬弓,箭头对准江临风。
江临风冷哼一声,仍然坐着,脚下用力,单脚将知府提起来,拎在手里,像是一面肉盾。
没有领军的命令,谁也不敢放箭,现在知府是江临风的盾牌,领军也不敢下放箭的命令。
领军两指如箭,指向玲珑,喝令一声:“对准她!”
顿时,所有箭头直指玲珑,眼前银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