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妹和表哥,经历了牢狱之灾后,终于重逢了。
江临风的心中,有气愤也有喜悦。
气愤是因为七小妹又和云无心同路了,喜悦是因为又见到了美丽的七小妹。
玲珑的心里,却像是一片阴云下,飘着丝丝细雨,将世界染成灰色。
这是玲珑第一次见到江临风杀人,杀无辜的人。
海无涯努力过,每一句话都用尽心思,想挑起云无心和江临风之间的杀戮,却被云无心一招化解了。
这一招的代价,是三十条人命。
夜半,无星。
玲珑明知道江临风会生气,还是悄悄去了云无心的窗阁下。
轻轻叩响窗扉,与云无心隔窗相望。
玲珑蹙紧纤眉,眸中有悲:“海无涯已经安排了人,在全城贴告示了。”
“海无涯做事一向周全。”云无心点点头,漠然一笑:“明天清晨,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有三十个人即将死去。”
“云无心,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玲珑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无心的眼睛,怜音透着悲凉:“你竟然也用无辜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前途。”
或许,对云无心身有正气的看法,从来都是玲珑的一厢情愿。
能做到缉事厂二档头的人,背后都是惨不忍睹的肮脏。
“楚玲珑,我本不想和你解释……”云无心冷冷轻哼,反问一句:“如果我不用这一招,这三十个人,根本活不到明天早上。”
的确没错,就算玲珑能劝住江临风不杀人,云无心也拦不住海无涯杀人。
“那明天呢?”玲珑星眸含着雾气,立即追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杀人?”
“如果算命瞎子不出现……”云无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我现在太需要一些运气了。”
运气?
人命关天,却说运气?
或许,算命瞎子这句话,根本是铁三姑随口编的。
即使算命瞎子真的存在,这种游走江湖的术士,恐怕早已离开这座城了。
云无心用三十条人命做筹码,去赌运气会不会到来,这是一场赢不了的赌局。
“云无心,你承诺过我的,我可以借用你缉事厂二档头的权利!”玲珑看着云无心,内心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坚定过:“我要你用二档头的权利,释放三十个人。”
“难道楚小姐不清楚,三十个人是大档头亲自关押的吗?”
再一次,云无心用问题回答问题,却让玲珑听懂了答案。
二档头的权利通天,可是,却排位在大档头之后。
让二档头释放大档头亲自关押的人,这不是强人所难,是根本不可能。
玲珑垂下头,脸上尽是悲苦之色:“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一个。”云无心淡淡一笑:“杀了海无涯。”
杀……杀海无涯!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却听的玲珑脸色苍白。
在玲珑低着眉目的时候,云无心似乎轻轻自问:“海无涯是按魏九千的吩咐,做大档头的分内之事,一个人做份内之事,却要被杀死,这算不算是无辜的性命?”
尽管海无涯十分可恨,挑唆江临风怀疑玲珑不清白,蛊惑飞鱼千户滥杀无辜,将云无心逼到刽子手的境地……可是,如云无心所说,他只是在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
以公道而论,如果说谁该死,江临风因为逞强好胜而双手沾血,似乎应该死在海无涯前头。
所以,云无心的问题谁也回答不了,玲珑也不能。
“云无心……云无心……”玲珑轻轻哽咽,苦涩的哀求:“你一定有办法,救救他们吧。”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楚玲珑,你是锦灯仙子,我却不是神仙。”
云无心叹一口气,轻轻关上窗阁。
这个答案,让玲珑绝望。
如果连缉事厂二档头也救不了的人,唯一的出路,是不是就是等死?
无眠的夜,春风也寒。
清晨,海无涯命令人,在酒楼门前搭起一座楼台。
楼台上四张桌子,四张椅子,每张椅子的背后都立着一杆大旗,有两杆缉事厂的大旗,还有两杆华衣卫的大旗。
缉事厂的大旗上,分别写着海和云,华衣卫的大旗上,分别写着江和楚。
旗风烈烈之下,就是杀人的刑场。
这条街,以往或许热闹,现在却没有百姓敢路过。
只有三十个囚犯的家人亲属,跪在楼台下哭泣,有的已经穿起孝衣。
玲珑看到了泣着血泪的百姓,看到了杀意四起的刑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喝斥海无涯:“把楚旗砍断,我葬过春风刀,已经不是女飞鱼了!”
第一次,竟然有民女,敢命令缉事厂的大档头。
这是玲珑想出来的办法,今天注定要找海无涯的麻烦,只为了激怒大档头。
如果海无涯对玲珑生起杀意,玲珑可以借机挑唆江临风和海无涯撕破脸。
只要这两个人敌对,再加上云无心的势力,就是三对一的局面,在这种形势下,或许可以为三十个人寻找到一线生机。
玲珑的喝斥字字入耳,语气中透着不屑与愤怒,海无涯至少应该阴沉着一张脸。
然而,玲珑却低估了海无涯。
会蛊惑人心的人,当然会洞悉人性,海无涯已经猜透玲珑在做什么打算,自然不会跳入圈套。
大档头满眼笑意,颇有唾面自干的气度,随即命令手下:“撤走楚旗。”
“海无涯!桌椅也要撤!”玲珑狠狠冷哼,一句嘲讽:“我不会跟你这种冷血的人坐在一起!”
海无涯点点头,转头下了命令:“撤走桌椅。”
“真乖。”玲珑轻轻一笑,神情傲娇:“像我养过的小黄狗。”
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羞辱人,竟然敢将缉事厂的大档头比喻成畜生。
然而,城府深厚的海无涯没有发怒,只是轻轻一笑:“楚玲珑,昨天杀人的是江千户,今天要贴告示杀人的是云档头,你骂错了人。”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所有的罪恶都推到别人身上,又没有办法反驳。
玲珑虽然想激怒海无涯,但玲珑却不是无赖,不屑于用胡搅蛮缠这一招,只是静静守在楼台下,和哭泣的百姓站在一起,等着血腥的结局。
从清晨等到午后,没有人招供什么,也没有算命瞎子投案自首。
楼台上的每张桌子都摆满了酒宴,江临风大口喝酒,时不时的冷眼瞪向云无心,云无心低眉饮茶,偶尔吃一小口青菜,海无涯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沉睡。
直到临近午时三刻,海无涯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狠狠盯着云无心:“云二,你还在等什么?”
云无心看看旗杆映在楼台上的影子,悠悠说着:“午时三刻,是杀人的最好时机,因为这一刻阳气最盛,就算被杀者枉死,连厉鬼也化不成。”
“没错!”海无涯端起酒杯,言语间凝着冰霜:“就要到午时三刻了。”
“是就要到,但还没到。”云无心微微一笑:“人命在我手里,你何必心急?”
海无涯笑了,慢慢饮下酒,再斟一小杯:“难道还能有天兵天将下凡,救走三十个鬼魂吗?”
江临风拔出春风刀,刀锋如雪,刺进桌面,冷冷一哼:“就算真有天兵天将劫狱,也要过我这一关!”
海无涯抬眼看看日头,吩咐手下的秉笔太监:“记下来,云档头为了彻查反书案,摆下人头阵,应该永载史册。”
最毒辣的心计,恐怕莫过于此。
后人如果读到这段人头阵,云无心必定遗臭万年。
时辰即将到了,江临风和海无涯都死死盯着云无心,云无心放下茶杯,取出一枚令牌。
令牌只要摔在地上,立即就有三条人命归西,这是不可更改的惨剧。
玲珑脸色苍白,屏住呼吸,盯着云无心的手,多希望他捏碎令牌,救下三十条人命。
云无心出手了,将令牌高高的抛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抹弧线,像圆月弯刀的冷锋。
一瞬间,楼台下哭天喊地,多少人高叫着冤枉,多少人晕死过去。
令牌落地,就是人头落地。
玲珑看着杀人令牌,即将落地之时,坠入一个人的手里。
这人书生打扮,接到令牌以后,轻轻一笑,飘飘纵上楼台,竟然有一身俊俏的功夫。
上了楼台以后,书生用了一招流云袖,卷来云无心桌子上的酒壶,豪饮一口,哈哈大笑:“有这样好的美酒不喝,简直暴敛天物。”
江临风拔出春风刀,纵出桌面,书生却扯开衣襟,露出哽嗓咽喉,依然谈笑风生:“江临风,放下刀吧,你不敢杀我。”
海无涯眯着双眼,斜看疯癫的书生:“朋友,华衣卫千户,谁都能杀,为什么不能杀你?”
“因为你们需要我给缉事厂平反昭雪。”书生再喝一口酒,微微一笑:“我是青萍。”